對于楚國最初的印象是東周列國志中的那個父子兄弟相殘的禽獸之國,後來讀了一些民國時期的學者的文章,他們都提出從文化屬性上看,楚國是和發源于黃河流域華夏文明截然不同的文化系統,他們生性浪漫、喜歡鬼神、個性鮮活,同時期的北方華夏諸國每天都在研究政治、軍事,而楚國人卻在詩歌、文學、音樂等方面發展。
楚國是怎樣從一個大山裡的小部落發展成可以抗衡周王室的一方霸主的呢?楚國人像很多成功人士一樣,把真正的成功秘密都隐去閉口不談,反倒滔滔不絕的述說白手起家的心路曆程,滿滿的奮鬥、努力、勵志、不屈,用楚國人自己的話,他們成功的根本是“筚路藍縷以啟山林”。
但是跟所有成功者一樣,最關鍵的原始積累和後來發現一片藍海,得到野蠻生長的機會。本文簡單的從這兩個角度說說楚國的曆史。
認幹爹抱粗腿——完成原始積累
楚國的開局真的是很慘,是典型的屌絲,他們是生活在南蠻和華夏交界處的漢水上遊的大山裡的一個小部落,如果按照正常的發展,也許楚國人在某次山洪爆發、某次地震甚至是某次部落仇殺就滅絕了,在曆史上連個名字都不會留下來,其生存遺迹有可能在幾千年之後的某次考古發現中被發現,被定義為某個符号來辨別他們曾經來過這個世界上。
但是他們的部落出現了一個叫鬻熊的首領,面對生存困境,鬻熊打破正常,帶領這個部落走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鬻熊架了一輛戰車,帶着部落中的青壯,北上中原,準備找粗腿抱抱,找個土豪帶着自己飛。
當時的華夏大地上有兩個巨頭,一個是天子商纣王,一個是西伯姬昌(也就是後來的周文王),一般的思路是站在強大的一方,但是鬻熊反倒投靠了當時處于弱勢的周人,這是一個風險投資,更準确地說是豪賭,賭輸了搭上的很可能是整個部落的命運。當時另一個叫秦的部落的首領飛廉則将賭注壓在強大一方的纣王身上。沒想到弱勢一方的周人最終獲得勝利,押寶失敗的秦人從此淪為給周人養馬的奴隸,而楚人崛起為華夏體系的一個諸侯。這個故事并不能說明鬻熊比飛廉更有遠見,僅僅是運氣使然。
當鬻熊來到周人的首都鎬京觐見姬昌的時候,姬昌就問這個南蠻小夥子鬻熊,“小夥子,你是哪裡人啊?”鬻熊立刻趴在地上,向姬昌獻上自己的膝蓋,張嘴就叫爸爸。“爸爸,我也是根紅苗正的華夏子弟啊,我的祖先是五帝之一的颛顼,颛顼孫子中有一個叫重黎的被封為祝融(也就是火正,是祭祀火神的祭司),後來在讨伐共工氏之亂的時候,重黎因為平叛不力被殺了,他的弟弟吳回繼承了祝融的官位,吳回有六個兒子,老六個季連就是我們楚人的直系祖宗,後來家族衰敗了,我們這支流落到南蠻之地,從黃帝那論,楚人和周人都是一個祖先啊,咱們可是一家子啊,爸爸啊,兒子今天來認祖歸宗來了。”
姬昌看着哭的像月子裡的娃的鬻熊,也是老淚縱橫,“我的兒,既然咱們是一個祖宗,你又認我為幹爹,以後你就做我的祝融吧。”
順便一說,傳說中周文王有一百個兒子,其中十八個親兒子,其他的都是幹兒子,鬻熊就是衆多幹兒子中的一個。于是鬻熊通過認幹爹,把楚從一個南蠻部落變成了華夏正宗,把一個普通的南蠻青年,變成了火神大祭司,逼格立刻提高不知道多少。
周武王時革命成功,周成了天下共主,于是将天下土地分封給自己的宗室功臣,周成王的時候,追封在文王、武王年間,為周人立下功勞和苦勞的衆多功臣們,楚搭上了這般順風車,被分封在以丹陽為首都方圓五十裡領地的子爵。
周王室的分封制是非常有特色的,當時在黃河和長江之間的土地上,生活着衆多的民族部落,周人将非華夏民族簡單粗暴的分成了四大類,即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周王室通過分封制将姬姓宗親、功臣、華夏各部落分封到各地建立據點,共同抵抗和驅逐其他民族,為華夏民族擴充生存空間。周王室居中調配,率領天子的親軍和華夏各國的聯軍,對于那些在局部取得優勢其他民族予以打擊,通過幾百年的不懈努力,華夏民族将黃河、長江流域納入華夏統治之内。
楚國的封地在漢水的上遊,同時周王室還在漢水流域分封了衆多的姬姓諸侯,例如申國(今河南淮陽)、鄧國(河南孟州)、随國(曾國,湖北随州西北)、唐國(湖北随州、棗陽一帶)、息國(河南息縣)、蔡國(河南新蔡)、應國(河南襄城)、房國(河南遂平)、蓼國(河南固始)、轸國(湖北應城)、州國(湖北監利)、絞國(湖北鄖縣)、鄖國(湖北安陸)等衆多的姬姓諸侯,他們共同組建了一條抵抗南蠻人的防線。
鬻熊抱大腿認幹爹的行為可能不太光彩,但是對于楚人意義非凡,得到周天子的分封,除了名份上好聽,也獲得了大大實惠,楚人可以在軍事上取得姬姓諸侯的支援,楚人不再是孤軍奮戰,這保證了楚人的生存危機,同時周人一直非常積極的輸出文化,楚國人在生産力上應該得到了周人的支援,這也奠定了楚人從一個部落成長為城邦國家的物質和文化基礎。
楚國人一直說自己血統高貴(“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是真是假,真的很難說,有可能楚國人真的是季連流落到南蠻的子孫,更有可能鬻熊給自己找了一個無法驗證的祖宗,但是真像不重要,有了周文王的認證,楚國人成了名正言順的華夏一支(但是當楚國發達之後,楚國人又驕傲的宣稱自己是南蠻人,不是華夏人,這是後話)。
成了諸侯的楚國人,仍然很弱小,不論是相對江漢平原的楊越人還是面對漢水衆多的姬姓諸侯,楚國仍然是其中最弱小的、最不起眼的一個。
但是,天許之地卻在不久的将來,生生的砸到了楚國人的腦袋上,楚國人抓住了短暫的視窗期,野蠻成長,用最短的時間完成了從一個領地方圓五十裡的城邦效果到可以抗衡周王的王國的蛻變。這塊處女地就是江漢平原,楚國崛起的機會,是周王朝第五代天子周昭王親自送給楚國的。
天降藍海——楚國人的處女地——江漢平原
周王朝自建立之後,周天子最重要的職責就是砍人,天子帶着親軍以及諸侯的聯軍,對着其他民族就是狂揍。東夷人、西戎人、北狄人都被華夏反複修理了很多次了。到了周昭王的時候,周王室将矛頭指向了盤踞在江漢平原的南蠻一支的楊越人,楊越人是怎麼招惹了周天子的呢,因為他們家裡有礦,而且是一座金礦——銅綠山(現在湖北大冶),先秦,銅就是金。當時文明是青銅文明,銅在當時最重要的戰略資源和硬通貨,象征身份的青銅鼎、編鐘、武器、頭盔以及重要的機器零件都是青銅鑄造的。正所謂懷璧其罪,于是周昭王決定南征,周昭王一生組織了三次南征。
第一次大概是在公元前985年,周昭王在成周(洛陽)集結軍隊,發動第一次南征,這次周昭王的戰略目标非常清晰——搶金礦,大軍直奔銅綠山殺去,将阻隔在華夏和銅綠山之間盤踞在江漢平原的楊越人一頓胖揍,都趕到長江以南,奪取了銅綠山(現在湖北大冶),周昭王留下少數王師鎮守銅綠山,并組織開礦,主力就打道回府了,半路上,在唐國(現在湖北随州境内),把漢江流域華夏諸侯國的衆多小弟都叫過來開了個party,聯絡感情論功行賞,先鋒”中“(他的名字就叫中)獲得了周昭王封賞的馬匹和青銅原材料,聯軍統帥南宮氏也擷取了獎賞,然後他們就利用青銅原材料鑄造了青銅器銘記此次的南征的功績,就像現在搞個大工程然後拍個紀錄片紀念一下。
過了兩年,周昭王接到彙報,銅綠山又讓楊越人搶回去了,金山讓人搶了,這還了得,動人錢财如殺入父母,于是在周昭王十九年,大概是公元前982年,周昭王發動了第二次南征。這一次周昭王帶着大臣祭公和辛伯一起,率領周軍主力六師再次南下,大軍先到達唐國,再經厲國和曾國向南進發,同時還派人到長江中遊招撫當地部落。
這一次南征也是大獲全勝,繳獲了大量青銅器戰利品,然後沿着長江再次一頓掃蕩,最遠到了夔國(今湖北秭歸),然後再滿載而歸,在渡漢水時遇到了地震,導緻周昭王所率領的六軍全部覆沒。周昭王灰頭土臉的回去了。
原本是大勝的一次遠征,最後弄得僅以身免,周昭王是相當不服氣的,消停了四五年,在大概是在公元前977年,周昭王再次組織了一次南征,但是這次更慘,據說是過漢江的時候,船沉了,這次除了全軍覆沒,周天子也被淹死了。周人對于周昭王的這次南征諱莫如深,僅有《史記》: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諱之也。立昭王子滿,是為穆王。
後世史學家有說是船翻了的,有說是楚國人偷襲的,也有說造船工藝不過關,船裂了,反正是周昭王不明不白的死了。周國人應該覺得很丢臉,都沒讓諸侯來奔喪,就草草改組換屆,扶持周穆王當了新老大。從此,江漢平原就成了周王室的一個禁忌。但是根據後世的史學家推測,周昭王在渡江的時候,船翻了,淹死了。但是這次打擊對周朝是非常嚴重的,從此周王朝再也沒出兵江漢。
這就是周昭王三次南征荊楚,從上面的記載來看,這跟當時的楚國沒有任何關系,楚國當時還是五十裡的子爵,封地在丹陽,也就是今河南淅川,而周昭王南征都是在江漢平原一帶,這個時候楚國的勢力還沒有到江漢平。讓楚國還沒有後世那麼蠻橫,敢用自己小身闆跟周王室硬碰硬,估計楚國人還沒那個膽子。
還有個證據,後來齊桓公帶着華夏的諸侯聯軍堵着楚國人要揍楚國人,楚國人就問,你揍我總有個理由吧,齊桓公說,當年周昭王南征的時候,聽說是因為楚國的襲擊導緻的,是以現在我要代表華夏消滅你。楚國人說,周昭王怎麼死的,你問江邊上的人,跟我們楚國沒關系,我們離的遠着呢。最後齊桓公被咽的說不出話,從楚國人的反應來看,周昭王的死跟楚人應該沒關系。
周昭王第二次、第三次南征,全軍覆沒,對于周王室來說是不幸的,周人動用了華夏聯軍的力量,将江漢平原的南蠻人掃蕩一空,正常操作是,周昭王把江漢平原分割成n多份,把自己的兒子們和功臣們分封過來,但是周人還沒來得及享受戰争紅利,王室六軍和諸侯聯軍被兩次天災人禍搞沒了,在那個蠻荒時代,人是最重要的戰略資源,可以說整個周王室都被搞萎了,他們沒能力享受漢江平原,楚國人一看,這麼豐美的無主之地啊,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于是楚國人立刻就沖進江漢平原,開始了野蠻生長。
利用相對優勢,逐漸将整個江漢平原收入囊中,在華夏諸侯反應過來之前,楚國已經有一顆幼苗長成了參天大樹。
楚國成長為南天一霸過程中最重要的兩次跨越,一次是通過抱粗腿認幹爹讓自己完成原始積累實作階級跨越,一次是突然出現了天許之地,一片藍海沒有競争對手,得以實作野蠻生長,楚國人抓住機會完成從一個普通諸侯國到一方霸主的蛻變。不論是個人還是組織,原始積累和藍海都是最最重要的,跨不過去,永遠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