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這段動蕩的歲月裡,誕生過許多才貌雙全的女作家,每位女作家的故事拿出來說叨說叨,都是一部精彩紛呈的長篇小說。
那時代百花齊放,女作家們端的是各有各的性格和脾氣,惺惺相惜者有之,水火不容者亦有之。
冰心和林徽因都是當之無愧的女神,無論從哪一角度橫看側面,兩人俱是旗鼓相當不相上下。
李健吾曾在1945年,寫過一篇名為《林徽因》的文章,其中說到林徽因與冰心的關系時,用了“仇敵”二字。
她倆之間的關系,後世人了解了之後,大概也會意味深長地一笑罷。
她們有成為好友的先天條件
冰心和林徽因,正如黛玉和寶钗,各有各的擁趸。關于兩人誰強誰弱的争執,也從民國一路吵到了現在。
客觀點講,除了林徽因相較而言更貌美一些之外,兩人無論從家世、婚姻、圈子還是才華成就方面來看,都是勢均力敵的。
冰心比林徽因大四歲,兩人還都是福建人。
冰心的祖父是清朝舉人,在福州是儒壇領袖;林徽因的祖父是進士出身,入過翰林院,是一代清流。
冰心父親是北洋水師出身,清末建立了當時中國唯一一所海軍學校,民國時期任海軍次長;林徽因父親是同盟會元老,最高職務是北洋政府司法總長。
謝林兩家還頗有淵源。冰心出生于福州三坊七巷謝家大宅,該宅院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覺民的故居,而林覺民恰好是林徽因父親的堂兄弟。
除卻這些,冰心的夫妻吳文藻和林徽因的夫妻梁思成同為清華留美預科班的同學,留美期間更成了室友。1925年,四人還曾一同郊遊聚餐,兩位才女也留下了珍貴的合影。
對于這段交往,1987年時候的冰心在《入世才人粲若花》中如此回憶:
“1925年我在美國的绮色佳會見了林徽因,那時她是我的男朋友吳文藻的好友梁思成的未婚妻,也是我所見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靈秀的一個。後來,我常在《新月》上看到她的詩文,真是文如其人。”
社會心理學家亞當斯曾做過一系列研究,認為開啟一段友情需要三個條件:一是實體上的接近;二是要有經常接觸的機會;三是有讓人放下防備、吐露真心的環境。
然而,即便有成為好友的先天條件,這一切都未能催生出兩位曠世才女之間的友情。
之後,兩人各自成婚,嫁的另一半都是人中之龍鳳。
林徽因的另一半是梁思成,梁啟超的兒子,清華建築系創始人,中國古建築研究界的泰鬥。
冰心的先生是吳文藻,中國社會學第一人,獨立開創了中國的社會學理論。
在北平,兩位才女又各有各的圈子和粉絲,圈子裡的人也經常互開筆仗。
冰心是文學研究社的,她圈子裡的都是大咖,梁實秋、司徒雷登、錢鐘書等人都是她的至交好友。
其實,在燕京大學讀書時,溫婉柔美的冰心就頗受歡迎,曾收到過很多情書。婚後,冰心将這一大摞情書交給吳文藻管理。吳文藻外出時帶上它們,看完一封便扔掉一封,旅行結束了,情書也扔完了。
林徽因是新月派的,她的沙龍裡,徐志摩、朱光潛、胡适、金嶽霖、周培源、周作人、沈從文等知識界文化精英都是常客。
這些友人常在星期六下午,來到梁家品茗吃點心,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此時,才情橫溢、言辭激烈的林徽因便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三國演義》中,周瑜曾感慨:“既生瑜,何生亮!”不知兩位才女是否曾有過如此感慨。
所有讓你不舒服的關系,都是因為氣場不合
林徽因的沙龍名聲越來越大,成了當時很多知識青年殷殷向往的聖地。但也有人頗不以為然。
1933年,冰心在天津《大公報》發表了一篇名為《我們太太的客廳》的小說。
小說中的女主角矯情刁鑽,喜歡拉攏男人,跟很多女人關系都處不好,她住在北平的獨立小院中,其中客廳是舉辦沙龍的場所。
此文一出,嘩然一片,時人紛紛興奮地對号入座,猜測小說的角色分别是誰。
有人說那個科學家即是實體學家周培源,那個留着中分面容消瘦的便是詩人徐志摩。小說中有個五歲的小女孩兒名叫“彬彬”,而林徽因的女兒當年正好五歲,名叫“梁再冰”……
将近90年過去了,這篇小說含沙射影的到底意指誰,明眼人心裡大概也有了七七八八。
女作家之間的“争鬥”,旁人樂得看個熱鬧。畢竟,誰管你是與非,大衆也不過想要讓平凡的生活添點八卦的談資罷了。
然而,倘若當事人唇槍舌劍争鋒相對,姿态到底難看,不管最後誰輸誰赢,難免兩敗俱傷。是以,體面人都懂得咬落銀牙和血吞,不給旁人看笑話的機會。
林徽因手段不可謂不高明,看到這篇小說之後,她把一壇子山西大同考察回來帶來的老陳醋,托人送給了冰心。
正所謂不着一字,盡得風流呵。但,痛快是痛快了,然後呢?
我們很多人進入社會,就默默地給自己戴上了面具,整日辛苦地假笑着,隻為維系住人際關系。
王小波曾說:“我向來不怕得罪朋友,因為既是朋友就不怕得罪,不能得罪的就不是朋友。”
林徽因倘若能看到王小波這話,大概也會引為知己的,她也有“不怕得罪朋友”的灑脫氣質。
與冰心之間氣場不合,處起來并不舒服,不如盡早舍棄。
不知拿到這壇子陳醋之後的冰心作何感想,但林徽因這種鋒芒畢露不逢迎的為人處世法,确實讓當時很多女性朋友退避三舍。
作家李健吾就曾這樣描述林徽因:“絕頂聰明,又是一副赤熱的心腸,口快,性子直,好強,幾乎婦女全把她當作仇敵。”
她與婆婆、小姑子關系都不睦;陸小曼、張幼儀一生說起她來都是如鲠在喉;淩叔華因徐志摩的“八寶箱”事件與她結下了梁子;張充和在書中公開言明不喜歡她……
林徽因缺點多多,她愛使小性子、脾氣暴躁,又嘴尖牙利,對不喜歡的人冷嘲熱諷。這樣得罪人,尤其是女人,簡直是必然的。
但,林徽因是個豐富立體的多面體,打造“完美人設”并不是她的人生目标。
她這一生,熱鬧又勤勉,理性又灑脫,刻在骨子裡的要強使得她無論是外在形象還是事業理想,都竭盡全力做到最好。
同時,她身上又兼具民族大義和铮铮鐵骨,這一點是讓很多七尺男兒也自愧不如的。
是以,這樣的一個她,既可以在太太的客廳裡長袖善舞,也可以在窮鄉僻壤間考察中國古建築;她既可以與幾位才子留下“風流”舊事,也可以在身染重疾時執意留在中國,一心要為中國出力。
一個女人倘若方方面面都過分優秀,月光太皎潔,勢必掩蓋住周圍群星的光芒,如果她又不肯低身俯就,就不可避免地成為同性中最讓人讨厭的那一個。
林徽因生活的民國時期,是小女人遍地的年代,偏偏林徽因活成了乘風破浪的大女人,這難免不遭同時代女人的待見了。
畢竟是女人
抗戰時期,林徽因與冰心兩家同在昆明居住,兩家雖隻相隔十幾分鐘的路程,兩人卻從未有交集。
之後,宋美齡邀請冰心赴重慶出任了婦女指導委員會的文化事業部部長,林徽因寫給美國友人費慰梅夫婦的書信中,如此說道:
“朋友‘Icy Heart’卻将飛往重慶去做官(再沒有比這更無聊和無用的事了),她全家将乘飛機,家當将由一輛靠拉關系弄來的注冊卡車全部運走,而時下成百有真正重要職務的人卻因為汽油受限而不得旅行。她對我們國家一定是太有價值了!”
顯而易見,“Icy Heart”即冰心。“冰心”這一筆名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壺”,意為“正直純潔的心”,林徽因卻促狹地直譯成了“冰冷的心”。
冰心與友人
而冰心呢?在《冰心自傳》第五章《在美留學的三年》中,冰心寫到了康奈爾大學,寫到了绮色佳,寫到了梁實秋、陳岱孫、許地山等同學或名人,甚至也寫到了一些陌生的名字,就偏偏沒有林徽因,以及梁思成。
當年那壇子陳醋的後勁兒也是堪可玩味了。
林徽因
冰心和林徽因之間微妙的關系,讓我想起了同是女作家的杜拉斯和薩岡。
杜拉斯和薩岡唯一一次出現在大衆面前,是在一檔電視節目中。那天,薩岡衣着時尚,侃侃而談,姿态松弛。而杜拉斯則在一旁黑着臉,與身上那件平日裡常穿的黑衣服相映成趣。
杜拉斯一直對薩岡心含嫉妒,拒絕私下與她見面。
女生之間的感情,很多時候比男生複雜得多。男生之間鬧了沖突,隻要不是殺父之仇或者奪妻之恨,大不了打一架,第二天照樣勾肩搭背一起喝酒吹牛打遊戲。
而女生之間的沖突,一來細微甚至有時候有點莫名其妙,二來真的鬧翻之後,很可能老死不相往來。
在比他強的同性面前,男性往往産生慕強之心,繼而激發追趕超越之意,這是男性天生的競争意識使然。
而女性平日裡好攀比,看到比她強的同性,更容易滋生嫉妒之心,即便親如姐妹,也是如此。
複旦大學的陳果老師就曾講過這樣一件事,自己有段時間過得春風得意,但朋友見到她總是悶悶不樂。促膝長談之後,朋友坦言:“我希望你過得好,但我不希望你過得比我好。”
女人之間的關系,大概是全世界最微妙的感情了,何況是兩個自視甚高的女人,想要擁有至死不渝的友情簡直是難如登天。
冰心和林徽因同是女人中的翹楚,兩人的方方面面都可以放在同一台面上一較高下,這種暗中角力的氣場大概從一開始就存在了吧。同樣都是女神,怎肯輕易俯就另一個光芒萬丈的女人?
是以,優秀女人擁有一個彼此相知、親密無間的閨蜜最是不容易。她們交朋友門檻高,兩人氣場也要相合,同時也要在彼此人格成熟的時候恰逢其時地遇見,因為那時已經修煉出一顆懂得包容和欣賞的慧心。
這正如林徽因與費慰梅,也正如張愛玲對邝文美。
當林徽因、陸小曼等人已經離開人世幾十年之後,老年的冰心在回答記者的提問時,專門作出解釋說,《我們太太的客廳》一文其實是寫陸小曼的。
這樁公案曆經将近百年,也是衆說紛纭,但明眼人心裡大概也是了然于心了的。
人生越往後,越會領悟一些關竅,會發現任何人到最後,不過是殊途同歸。還有什麼可計較呢?相逢一笑泯恩仇罷了。
人生在世,不如互為參照和倒影,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彼此舍棄井中一隅,方能擁有萬裡長空。
浮世滔滔,人情渺渺,惟願我們相惜不相妒,相愛不相殺。如此,你為高山,我為流水;你為清風扶疏影,我為明月照大江。
作者 | 水清,擅長有溫度有深度地書寫民國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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