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按:157-159、162-163、165-175、177-183期連續刊發高平先生系列詩話,引發了諸多詩友們的積極讨論和肯定。這一期繼續推出老詩人高平先生的詩話觀點,這也是為老先生專推的第24期詩話。讀讀看。
高平,1932年4月生于北平,山東濟南人。國家一級作家。出版有詩集《大雪紛飛》等19種,文藝評論集《緻詩友》等2種,散文集《步行入藏紀實》等3種,長篇小說《倉央嘉措》以及歌劇《二次婚禮》、《向陽川》(合作),電視連續劇《賀龍》(合作),随想錄《閃念》,釋著《易經詩解》以及《高平詩文精選》、《高平自選集》等。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名譽委員,甘肅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中國詩歌學會名譽理事。
你寫得太快,太多!
——緻一位詩人的公開信
從你的詩内容來看你寫詩的動機,一不是出于政治的思維,而是親友間應酬的需要;二不是出于曆史的責任感,而是對古典詩美的喜愛。不同的詩人有不同的寫作動機,都是正常的,無可厚非的。
你的詩我看過不少,我得承認你确有詩才,而且對于舊體詩詞的寫作近于癡迷,幾乎無一日不寫,無一事不作,無一景不吟。其中也不無佳句出現,有時令人驚喜。
你既然稱我為老師,我忍不住想告誡你的問題是,你的詩寫得太快、太多。
寫得太快了則容易粗糙淩亂,因為來不及推敲,以饑不擇食的狀态急不擇言,出現不合格律,不合文法,不合邏輯,甚至詞不達意的現象就是經常和必然的了。這不但與“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相距甚遠,而且往往連通達順暢都難以顧及,使行家一看便能夠挑出許多的毛病來。古人所謂“鬥酒百篇”“倚馬可待”之類的說法,隻不過是對于才思靈活的誇張性形容,不可當真,更不可效仿,因為文學、詩歌創作是非常嚴肅的“千古事,任何草率、馬虎、賣弄、耍快都是要不得的。寫作速度,從來不是文學的标準和文人的要求,即使你是才子,面對創作也應當寫前深思熟慮、寫後反複修改。是以我要再次勸你:寫得慢些,再慢些。
寫得太多了則難免會重複前人,也重複自己,會導緻那些記熟的陳言,現成的詞彙,習慣的用語,紛紛争先恐後地不請自來,像擰滑了絲扣的螺絲,讓你不用費什麼勁兒也不用費多少時間就可以湊成一首。久而久之,就麻醉了你的創造力,扼殺了你對創新的追求,使你變成了用通用零部件裝配産品熟練的“造詩技工”。 熟練不等于創造,數量不等于品質。你不是不明白,文學自古在精不在多,是以一當十的東西,是靠精品立足、靠經典存活的。一個新而奇的警句勝過一萬句濫調陳詞。是以我要再次勸你:寫得少些,再少些。
我勸你寫得慢些,寫得少些,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你寫得好些。但願你不會反感我的好意。
如果你把寫詩純粹當作了娛樂,和玩撲克、打麻将一樣的成瘾,不計輸赢,隻求開心,而且不想戒掉也已經戒不掉了,那麼你就繼續這麼玩吧,把我這封信扔掉就是。
寫詩的不看詩對不對?
所謂“寫詩的人比看詩的人多”,乍一聽,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心裡頗不是滋味。再一想,覺得隻寫自己的詩,不看别人的詩,也是正常的,因為寫詩本來就是一種自我宣洩,哭笑由己,不計其他。自己要哭,不必去看别人怎麼哭;自己想笑,不必學習别人怎麼笑。這個問題,考察一下詩歌的起源,就會明白。
把寫詩看做是改造社會的責任,把詩歌當做是教育别人的工具,甚至當做“炸彈和旗幟”、“匕首與投槍”等等,那是後來的事情,是理性的主張,屬于集團的功利。翻看近些年的詩集、詩刊、詩報,純粹為服務于什麼而寫作的新詩,離開切身的悲歡去歌唱客體的詩人,比之三十年前已經大為減少。隻有熱衷政治題材的人(舊體詩作者中居多)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格調。
現在許多寫作新詩的新詩人,多在“回歸自我”,是不是又記起了詩的“初心”了呢?他們背離了時代的“使命”了嗎?這種現象是“還原”還是“倒退”?其實,說到底還是那個老問題,即文學與現實、“大我”與“小我”的關系。可以繼續讨論,提出要求,也可以各行其是,置之不理,但是千萬不要再搞“革命大批判”。
寫詩的不看詩,這種說法固然有點誇張,這種現象也确實存在。其實詩人對于詩的愛好都是從看詩開始的,詩人會寫詩也都是從看别人的詩起步的,隻是後來自己成了詩人,情況就起了變化:有的自視過高,對别人的詩不屑一顧;有的忙于寫自己的詩,無暇看别人的詩;有的把寫詩當做娛樂和消遣,根本就不管别人的詩是怎麼寫的;有的把詩看“透”了,隻記得并尊重經典,不再浪費時間博覽群詩了。如此種種,無法也無須改變。
詩這個東西,也是一種“公器”,誰愛寫誰寫,誰愛看誰看;不愛寫不寫,不愛看不看;光寫不看也允許,光看不寫更可以。一概悉聽尊便為好。
“詩權”也是人權的一部分嘛!
詩的“社會關系”
有人說詩是炸彈與旗幟;有人說詩是内心的宣洩,靈魂的慰藉;孔夫子說是可以“興、觀、群、怨”;那都是從詩的社會功能上了解的,若是從詩的社會關系上考察,我看她倒像是“窈窕淑女”。
話題得從散文詩開始。起初,我不肯接受散文詩這個概念,我認為文學的體裁本來不同,各有分工,散文就是散文,詩就是詩,幹嘛再弄出個散文詩來,那它到底是詩還是散文?再說,現在的新詩已經高度散文化了,隻要不分行排列,與散文無異,再往上加散文,不是火上澆油麼!
後來,我想通了,是因為我頓悟到詩是淑女,是文學中的淑女。是以追求者很多,緻使她的社會關系非常良好而又複雜,其他體裁都紛紛來和她拉關系,套近乎,搞嫁接,作聯姻。不是嗎?和散文聯姻叫散文詩,和小說聯姻叫詩體小說,和戲劇聯姻叫詩劇,和音樂聯姻出音詩,和書法聯姻叫題詞,和戲曲聯姻叫唱詞,和門框聯姻叫對聯,美術也早已是畫中有詩了。詩在他們面前,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我不再排斥散文詩之類的概念了,它到底是詩一樣的散文,還是散文式的詩?可以不再追究。比如熊貓,她是世界聞名的國寶,但她到底算是熊、算是貓,是像熊多些還是像貓多些?我兒子小時候就叫他貓熊,一直糾正不過來。
議知恥
時代早已大變,對于儒家的思想依然奉為聖訓當然是錯誤的,但若全盤否定也是很不可取的虛無主義,擇善而從才是科學的态度。我認為其中的“禮義廉恥”就屬于優秀的傳統文化。這四個字源出于魯國的管仲之口,被孔子、孟子視為做人的根本。
宋代大文豪歐陽修在他的《五代史·馮道傳·論》中寫道:“‘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我了解所謂禮,遠不止是指一般的禮貌、禮節,而是禮法,是人人要遵守的法度和規矩;所謂義,也不是指一般的義氣,而是包含着深明大義、見義勇為的高尚品格;所謂廉,不隻是指生活的節儉,而是要克己奉公,非禮勿取,兩袖清風;所謂恥,就是要明白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做什麼是光榮的,做什麼的可恥的,具有明确的榮辱觀。“四維”就是把國家比作是一座房屋,禮義廉恥就好比是支撐它的四面牆體(維字當然不能釋為牆字,但四維構成空間,此處可以引申為牆的意思),如果四面的牆體立不住了,房屋就倒塌了,國家就滅亡了。是以歐陽修又說:“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是以歐陽修高度贊揚儒家的這一思想,還特别強調“四者之中,恥尤為要,”因為人一旦不知羞恥了,什麼壞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是以這個恥字在成語中出現時多是貶義,如“恬不知恥”“無恥之徒”“無恥之尤”“寡廉鮮恥”“厚顔無恥”“卑鄙無恥”“荒淫無恥”“不知羞恥”“奇恥大辱”,可見人們對于無恥之人是極其厭惡的。
社會上一切的不良行為,從搶占便宜、損人利己、無理取鬧、自我吹捧,到A錢盜竊、弄虛作假、背信棄義、坑蒙拐騙,就個人的因素來說,都是淡漠或喪失了羞恥之心的結果。如有的人做了壞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就更加無恥了,可怕的是,當今這種無恥到家的人并不少見。經過這些年的大力反貪反腐,從揭露出來的大量駭人聽聞的事實來看,那些身居高位動辄上億的貪官們的無恥,已經構成了古人所說的“國恥”!
《禮記》中說“知恥近乎勇”,知恥才可能有承認錯誤的勇氣,才可能有改正錯誤的勇氣。一個著名的知恥者的例子是霸王項羽,他以失敗為恥,“無顔見江東父老”,拒絕回到江東去圖謀東山再起,自刎在烏江邊上,進而避免了戰争的繼續和更多人的傷亡。就一個國家來說,知恥的百姓越多,社會越安定,秩序越良好;知恥的官員越多,官場越廉潔,風氣越清正。但這絕非一朝一夕所能達到的,而是要從教育入手,“從娃娃抓起”。如果從學校到家庭,不注重自小就進行知恥意識的灌輸,長大了再進行文明和廉政的教育就為時已晚、收效甚微了。事實證明,道德的滑坡,貪腐的嚴重,都和幾代人不講禮義廉恥、隻講鬥争哲學有直接的關系。
禮義廉恥作為中國自古以來倡導的傳統美德,雖然屬于道德的範疇,嚴重違反之後,就會觸碰法律的紅線,以緻滑入犯罪的深淵。是以應當将這“四維”繼承與發揚下去,尤其是知恥,既是做人的底線,也是為人的根本,我們應當把不知恥看作是莫大的恥辱。許多年來,我們曾經屢見“勿忘國恥”“浪費可恥”“造謠可恥”一類的智語,也曾制定過榮與恥的标準,可惜不夠規範,總之是缺乏規劃和力度。知恥的教育如果與法制的建設相配合,對于全民素質的提高和國家軟實力的增強,其作用之大當會無法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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