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探讨了金庸通過對立沖突來推進情節的寫作技術。本篇文章我們要繼續探讨金庸具體是怎樣引入沖突沖突的。
可以在描寫完一個沖突沖突以後,慢慢地叙述另外一個沖突沖突。這樣的描述,前後沖突沖突比較清晰,比較獨立。
同樣,也可以在一個沖突沖突中引入另外一個沖突沖突。這樣的描寫,類似于環環相扣的火車,顯示出這個沖突沖突受到其他沖突因素的直接影響。各個沖突沖突之間并不是獨立的,而是内在聯結起來的。這諸多内在聯結起來的沖突沖突,共同構成整個故事章節的沖突沖突。
金庸經常使用的引入沖突沖突的方法就是後者,即在一個沖突沖突中引入另外的沖突沖突,進而可以使整個情節看起來環環相扣。總體來說,金庸很擅長在描寫一個沖突的時候,突然間又插入新的沖突因素,激發新的沖突沖突。這個寫作技術特點,在《黑風雙煞》一章中展現得尤為突出。
01 金庸很擅長突然插入新沖突
第四章中,金庸描寫沖突沖突的時候,有幾個典型的地方。
【第一個忽然】
次日早餐,拖雷與郭靖兩人手拉手的出外遊玩,信步行去,離營漸遠,突然一隻白兔從兩人腳邊奔了過去。拖雷取出小弓小箭,飕的一聲,正射中在白兔肚上。他年幼力微,雖然射中,卻不緻命,那白兔帶箭奔跑,兩人大呼大叫,拔足追去。
白兔跑了一陣,終于摔倒,兩人齊聲歡呼,正要搶上去撿拾,忽然旁邊樹林中奔出七八個孩子來。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孩子眼明手快,一把将白兔抓起,拔下小箭往地下一擲,瞪眼向拖雷與郭靖望了一眼,抱了兔子轉身就走。
【第二個忽然】
都史的衆同伴追将上去,雙方拳打足踢,鬥了起來。都史爬起身來,怒沖沖加入戰團。都史抑或年紀既大,人數又多,片刻間就把拖雷與郭靖掀倒在地。都史不住向郭靖背上用拳猛打,喝道:“投降了就饒你!”郭靖用力想掙紮起來,但被他按住了動彈不得。那邊拖雷也給兩個孩子合力壓在地下毆擊。
正自僵持不下,忽然沙丘後馬玲聲響,一小隊人乘馬過來。當先一個矮胖子騎着一匹黃馬,望見群孩相鬥,笑道:“好呀,講打麼?”
【第三個忽然】
七人正自氣沮,韓寶駒忽然“咦”了一聲,向草叢裡一指道:“那是什麼?”月光之下,隻見青草叢中三堆白色的東西,模樣甚是詭奇。
全金發走過去看時,隻見三堆都是死人的骷髅頭骨,卻疊得整整齊齊。他笑道:“定是那些頑皮孩子搞的,把死人頭排在這裡……啊,什麼?……二哥,快來!”
上面描述的這三個場景,都是用突然間轉換的手法來插入新的沖突因素,激發新的沖突沖突。因為沖突沖突環環相扣,讀者讀起來會感覺注意力一直在被作者拉着走,起到了良好的戲劇鋪排的效果。
02 為什麼要插入新沖突?
情節要發展,就必須有新的沖突因素出現。隻有拉向新沖突沖突,才能把既有的沖突沖突拉到新高度,才能把小說推向新情節的階段。從實質意義上說,新勢力,新人物,新沖突,新沖突鬥争,它們共同推動情節向前演進。
試想,如果總是說一個沖突沖突,然後比較長的篇幅内都沒有新因素出現,沒有新的沖突沖突,讀者讀起來該會多麼得厭倦啊。是以,小說要發展下去,就需要插入新沖突。這個容易了解,但是為什麼要以突然的方式來插入新的沖突因素呢?
突然插入新沖突,這個主要是從激發閱讀新奇感方面來考慮的。首先,這個突然出現新沖突符合現實。對生活有比較豐富的生活經驗的人會了解,很多時候會出現意外的事情,以至于很多事情的發展都是出乎人的意料的。這中間,就有很多新因素的突然出現。這表現在小說寫作上,就是突然插入新的沖突因素,以完成令人意外的閱讀感受。
其次,小說需要為讀者制造足夠的新奇感。新奇感就是要反對閱讀上的審美疲勞感,隻有這樣讀者才能持續保持對小說的情緒投入,産生良性閱讀體驗,進而愛上所讀的小說。
讀者閱讀小說,說白了就是要讀個新鮮感。新鮮感的實質,還是新奇感,就是新鮮加上奇特的感覺。新奇感從哪裡來?主要來源之一,就是突然出現新因素這種情況。
如果都是習以為常的舊因素和舊行為,那麼還談什麼新奇感呢?早就審美疲勞了。而且,這些新因素不僅要出現,而且要突然出現。因為突然出現,會更加強化新奇感。突如其來的新因素,大大出乎讀者的意料,這樣才能真正地新奇。如果新因素是讀者能夠預料到的,它們實際上在讀者心裡就已經成為舊的東西了,也就是說新奇感會大幅度降低。
最好的新奇感,就像過山車一樣,當你以為事情會按照這個方向走的時候,突然間變成那樣了,這樣讀者的心流就不可能停留不動,而是要不斷變換方向,這樣讀者就不會感覺沉悶,總是遭遇新鮮感。這樣,才能不斷帶領讀者的思維去轉折,進而産生新奇感。
那麼,需要插入的新沖突因素應該是什麼樣的呢?首先,需要插入的新沖突因素,必須是合理的。隻有合理,才能確定新沖突因素與已經呈現出來的沖突沖突能夠銜接上,也才能激發出最大化的戲劇效果。
其次,新沖突因素能夠承前啟後。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新因素要能夠接住既有沖突沖突,同時又能夠激發後續沖突沖突。這意味着,新因素能夠引發新沖突沖突,同時這個新沖突沖突又能激發後續的沖突沖突。
這些對立沖突并不是互相獨立的,而是互相扣合在一起的。後一個對立沖突,是從前一個對立沖突中延伸出來的,或者二者共同構成更大的對立沖突。總之,它們要有内在關聯,而不是獨立存在的。這樣,前後各個沖突沖突就能夠構成緊密鍊條,也構成了小說的情節邏輯鍊。
當然,金庸的寫法,并不是不間斷地多次突然出現新因素,而是在現有沖突沖突持續一段時間以後,才會插入新的因素和新的沖突沖突。這就涉及到,應該如何突然地插入新沖突因素呢?
03 怎麼插入新沖突?
金庸通過小說告訴我們,需要突然地插入新的沖突因素,這樣才能保證讀者心中有足夠的新奇感。但是,具體怎麼來做呢?
第一,在沖突高點上插入。觀察金庸所寫的新沖突因素會發現,他往往是在既有沖突沖突的高點上插入新沖突因素的。插入新沖突,形成新沖突,讓沖突再發展到有點老的地方,即沖突高點上,再插入新沖突。就這樣,一步步向前推進。
第二,既有情況已經基本确定的時候,來插入新沖突。為了確定小說情節的穩定性,對既有沖突沖突的描寫往往需要充分。這個時候,意味着需要讓事務情況基本上已經明确,意味着需要轉場、需要有新的沖突因素出現。這個時候再插入新沖突因素,才是合理的和必要的。
如果原來沖突還沒有基本确定,讀者的思維還停留在原來的沖突沖突中,還沒有産生需要走向下一步的心流,這個時候你如果強行插入新沖突,讀者就會覺得很突然,心流會跟不過來,會讓他們感覺到很愕然。
第三,從新奇點插入。如果插入的是很平常的點,那不會引起大家的好奇心,而需要從新奇點部分來插入。如上面第一部分所說的第三種情況,江南七怪就是在等待郭靖過來拜師的過程中,才突然發現有好幾堆頭骨骷髅的時候,引出黑風雙煞的。黑風雙煞,這是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新因素,而且他們武功高強,又關系到江南七怪老大柯鎮惡的血海深仇。是以,他們實際上是非常強大的新奇點。
第四,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家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種情況,隻有這樣才能引起大家的懸念感。讀者看到突如其來的新沖突因素,會在心裡發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會感覺裡面很有料。
總結上述,在沖突高點上、在既有情況基本确定時、從新奇點插入、出乎大家的意料,這是金庸突然間插入新沖突因素的基本手法。采用這種手法,能夠不斷拉引讀者的注意力,讓他們不斷跟着作者的筆觸适應性演進,進而更容易産生良性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