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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浮躁之年(8)

八、奶奶

長篇小說:浮躁之年(8)

清晨,微涼,睜開迷糊的雙眼,在簡單地洗漱之後,進入現實的生活。吃過早餐,開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騎着花了幾個月工資新買來的機車,騎着它朝深山裡的那個工廠走去,重複着那些枯燥無味的事情。

在路上漫無目地走着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了大學的同學,想起了睡我上鋪兄弟“明”的一句話:人生如果沒有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做着,我們的人生會迷失得很快。走在路上忽然間似乎有些明了了,或許我們就像漂浮在大海中一葉小舟,我們努力劃着,想着彼岸一些我們的東西,總之要有個期許,而如果我們沒有彼岸,沒有了方向,沒有了目标,我們又何來劃下去的勇氣呢?我們往往隻有随着海洋而随意的漂泊,因為沒有自己的目标,似乎也就會更容易選擇了放棄。畢業或許就是我們在大學生活所期望的一個目标,畢業之後我們又在不斷地尋找着一個又一個的目标。隻是,我感覺自己所尋求的目标偏離了正常的生活軌道太遠了,進而将我們帶入了到了生活之中屬于另類的一種癡迷與沉淪之中。

然而,我也知道,甚至包括明的那句感悟,那也都是我們大學時光裡所想出來的空幻道理。但是,有一點是肯定,那就是人生活着還是得必須要目标才行,就如同此刻的自己,茫茫然地活着,日子似乎過得漫無邊際。想到明,猛然間才發現已經畢業多年的我,心卻似乎依舊還停留在學校的生活中。我知道,宿舍的那幾位室友都已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并且都在為着自己的新生活努力奔波忙碌着,或許也隻有這樣才能算是正常的生活軌迹吧。畢業,努力工作,找個女友,結婚,然後,再找個地方一起生活,安定下來,兩個人一起奮鬥,努力還貸款,接着,條件好一點了再生個孩子,其樂融融地生活着。或許,運氣好一點的,可能會更好一點,當收入足夠應付支出的時候,多少不會背負那麼大的壓力。

然而,記得在南京姐姐家裡玩耍的那段時間裡,當我看着城市街道上那些蜂擁的電動車的時候,我知道,在那繁華的城市裡,在金字塔底層的,始終都是占據着大多數,就如同姐夫和姐姐那般,整日地忙碌,也就為着那點工資而周旋,多年甚至連房都買不起。

終歸,一切開始之後,我們始終都無法再如同大學裡這般的,想起那時的理想,突然之間自己似乎都覺得有些可笑。有時,晚飯後,坐在書房窗前,聽着音樂,想起大學的生活,感覺大學的生活恍惚就是這麼一瞬間過來的。繁華的,平淡了;平淡的,卻無常想起了,那段時間好似消逝了一般。每當我刻意地去回憶大學生活的時候,我想起最多的還是宿舍的那群室友,生命中一些特殊的東西總是難以忘記的。

傍晚,重複了一天的重複之後,我依舊還是騎着自己最鐘愛的機車,下班,回家。當我騎着機車從家門前那個坡道轉過來來到門前坪地前的時候,卻看到奶奶坐在門前。我這才想起,奶奶這個月輪到我家吃了。奶奶靠在那張朱紅色的木凳上,有些顫顫巍巍的,看到我,她抿了抿嘴,朝我微微地笑道:“炎伢子,下班啦!”

“嗯!”我應和道,然後将機車開進了大廳,将它停放好。

接着,我跟奶奶打了聲招呼之後,便又回到樓上自己的書房去了。

我打開了電腦,放上一曲柔和的音樂。這時,奶奶扶着樓梯上到我的房間裡來了,她拿了一些她在大伯家那邊帶過來的一些零食給我。奶奶在與我聊了幾句之後,便準備離開了。于是,我急忙起身,扶着奶奶下樓到她的房間裡去了。

關于奶奶的一生,我總是會很容易聯想起孤寂這個詞來。奶奶九十多歲了,伴随着她一生的,卻始終都是孤獨的時光居多。奶奶從鄰市浏陽的一個農村嫁到醴陵這邊來,據父親跟我講,奶奶年輕的時候是生在一個有錢的地主家裡的,那時的爺爺家境也還算蠻好,是以經人介紹,奶奶也就聽從了父母的安排,嫁給了從未見面的爺爺。可是,在戰争年代裡,在生命如草芥的年代裡,很多東西總是那麼的不确定,奶奶在懷着父親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

我記得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奶奶就經常會在老屋門前的坪地裡乘涼的時候跟我講爺爺被日本鬼子打死的事情:哎呦,那個時候呀,日本人就前面樊家山的山頭出現了,當時你爺爺和你二爺爺正在田裡除草,我正懷着你的父親,坐在家裡養胎。不一會兒,你二爺爺焦急跑回來跟我說,不好了,日本人來了,大哥也被日本人打中了。我當時還以為他隻是受了傷,就問他,那你怎麼不把他帶回來呀。二爺爺才哭着對我說,沒用了,已經死掉了,被打中了腦袋,腦漿都爆了一地了。

你爺爺啊,就這麼突然離開了人世,可憐你的父親,還沒出世就沒有了爹...每當說到這裡的時候,奶奶總會停下來哽咽一會兒,然後接着講道,後來你二爺爺帶着我們一家人躲在山裡等日本人走了之後,才敢出去尋找你爺爺的屍體,找到你爺爺屍體的時候,你爺爺的屍體都被棄在荒野幾天了...奶奶的故事往往講不完整,她總是容易講着,講着便會不知不覺地留下許多淚來,繼而故事也就這麼斷斷續續的了。而奶奶在爺爺去世以後就再也沒有改嫁,通過家族,再加上自己的辛勤勞動将四個孩子拉扯大。

兒時,每個人都喜歡兒時。那是無憂無慮的,快樂了自己的同時又給着周圍人多少快樂。很懷念坐在面前坪地上聽奶奶講故事,猜謎語的時光。還清晰地記得老屋面前那顆大榕樹,每當夜深了吵着奶奶還要講故事的時候,奶奶總是突然要我安靜,要我細細聽榕樹葉沙沙的細聲。爾後,我總是不知什麼時候在奶奶懷裡睡着了。随着我們的長大,奶奶的身邊不再有那麼多的純潔快樂的小精靈圍繞着了,堂哥堂姐們的兒女也有着他們的奶奶了,而她隻是他們的外婆,那些重孫子已不需要她的照顧了。而她的孫子們也長大了,不再需要她了,雖然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會聚着看望奶奶,可終歸不會如同以前那般,始終都是聚少離多了。

不知道何時起,許多次吃晚飯的時候尋找奶奶,總會發現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靜靜坐在她的那張老沙發上。每次我打開燈,扶着奶奶起來的時候,總會發現她的眼角有濕濕的痕迹。我很喜歡在網絡上看一些優美而傷感的文章,不止一次看到有人寫着自己喜歡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某個角落孤獨地看着這個世界,感受着這個世界類似的話語,我想我可以感受那些同年人的一些感受。可是,我無法感覺奶奶在這片黑暗的世界中,又在過着怎樣的一種孤寂落寞時光,因為我還年輕,我沒有老過,我無法體會那種風燭殘年的寂寞,那種孤獨。

有時我也會去找奶奶說說話,可是每次都很難持續很久,不到半個小時我總會以種種理由離開,因為我每次看到奶奶心裡總是會想到一些關于死亡的話題而分神,可這樣的想法又決口不能在她老人家面前表露。奶奶除了拄着她的那根帶着古木氣息的拐杖,沿着門前那條路溜達溜達,更多的時候就是坐在面前或者門口,靠着那張紅漆掉得七七八八的椅子看着門外。猶如被時光囚禁起來的人,家就是她的囚籠,而家門口就是她探知外面的視窗:升起的太陽,朝霞,青山,田野,夾雜田間的零碎的房屋,田中忙碌的人們,不遠處的明蘭河,還有明蘭河對面的埋葬着父親都從未見過的爺爺的樊家山,以及随着季節變更的顔色和生活。年年歲歲地重複着,然後看着自己一點點走向死亡的未知世界。

奶奶已經九十歲的高齡了,也許她對這世界沒有太多的遺憾了,畢竟孫子的孫子都有了,對于一位在農村的母親來說,應該說是已經夠了。然而,等死的滋味肯定是孤獨而又絕望的,因為奶奶經常會坐在門前發着呆,然後與我聊一些先前已經過世的老人的事情。每次看到奶奶帶着她那張飽經滄桑的臉,坐在門前或者靜靜地靠在房間的沙發上時,我總是跟自己說:還是不要活得太長的好,我實在是害怕那份老來的孤寂。讀大學的時候,在家的時間裡奶奶總是拉着我這位讓她頗為驕傲的大學生唠嗑,唠着村裡哪位老人去世了,哪家又添了家丁。也許在老人家的眼裡,生與死對她來說就是對生活最直接的讀白。

在我在外漂泊三年又一無所有的一個人回到家裡的時候,總覺得老人家眼裡的那份期許的目光少了許多。她依舊重複着她的重複,隻是看起來比以前更加的蹒跚了,拄着拐杖走路的速度越來越慢了,有時甚至可以用挪動來形容,坐着的時間越來越久了,從凳子上站起來的時間也愈來愈久了,也許離某個地方更近了。近距離的生活總是在拉開着人們之間的距離,并且越近反而拉得更快,更遠。在從深圳回到家後,我和奶奶的話更少了,或許是我在逃避着什麼。但是,我知道奶奶看我的眼神是慈愛的,是一種天然的慈愛,我也知道她對我的疼愛從未減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