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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華夏,原指上古生存在中原地區的中國人,他們走出蒙昧時代,凝聚為中華大地上最早的民族。

這個民族以黃河、長江流域為中心,繁衍發展并融彙周邊各部落、民族與文化,逐漸形成統一的帝國疆域與統一的帝國文化。在此漫長的曆史過程中,華夏一詞也超越中原民族的最初含義,而成為古代中國大地上國家領土和全體人民的總稱。今天我們說到華夏這個概念,從内涵上,應該包括了這個國家和民族過往曆史中所創造的全部物質文化、制度文化與精神文化的總合。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在這個意義上說,由中國國家博物館編撰、朝華出版社出版的六卷精裝本《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可以解題為:一部中國通史,就是華夏民族不斷發展壯大,成為今天中華民族的發展之路;一部中國通史,也是中原文化不斷與周邊文化交流碰撞、有容乃大,融彙成今天中華文化的發展之路。這套裝幀典雅、印刷華美的“華夏文物賬”,可以讓你一帙在案,跟随一冊冊圖文穿越千萬年,在一件件文物珍品或精美或古拙、或端莊或俏皮的呈現中,享受曆史與藝術的雙重視覺盛宴,一一細數悠悠華夏文化發展史上的無數風流蘊藉。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書中内容十分豐富,本文僅從“中外文化交流”這一角度,對華夏文化确立與發展過程中的源與流,内與外,作一點介紹與評析,就教大方之家。

衆所周知,商代青銅器文明臻于美善,高度發達,但我們不能忽略,在今天所見的代表性商代青銅器中,不僅僅有中原商王朝的後母戊鼎、偶方彜、青銅編鐘等代表性器物,還包括了同時期北方肅慎、狄戎,東方東夷、淮夷,東南方吳越,西南方蜀等東西南北各地方的各具特色的、精美的青銅器。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圖:後母戊鼎

以第二冊中“夏至春秋時期的少數民族”為例,就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青銅器。如出土于内蒙古屬于夏家店下層文化的“銅鼎”(BC2000-1500),具有商代早期銅鼎的特點,說明了北方民族很早就與中原青銅器文明有了交流。内蒙古出土、約為商朝的“鈴首銅刀”,鑄造精良,證明了其既與中原青銅冶煉技術有交流融彙,又發展出了遊牧民族自己的特色需求,這把帶有镂空球狀響鈴的、不長的精品“銅刀”,适合騎馬民族個人攜帶,用來割切獸肉。又如出土于湖南甯鄉的商中晚期“四羊方尊”, 屬于當時的“三苗”地區所産,被譽為“臻于極緻的青銅器典範”,列名“青銅器十大國寶之一”。

出土于安徽阜南的商代“龍虎銅尊”,是屬于一個叫“淮夷”的古老部族所出,紋飾明顯具有地域特色,也堪稱精品。更遠的還有出土于廣西、湖南等地,屬于古越國的商朝“象紋銅铙”、春秋時期的“鼍龍紋提梁卣”,鼍龍是揚子鳄,與象一樣,都是具有鮮明南方濕地地方特色的青銅器。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圖:四羊方尊

這些青銅器的遍地開花,不正是中原“華夏”文化早期發展的足迹,一步步由内而外向四方擴充的印記嗎?

下及戰國秦漢,再具體說一件有意思的青銅器。是1956年發現于雲南省昆明市晉甯區石寨山遺址的西漢“詛盟場面銅貯貝器”,書上說明“此器出土時器内貯貝300餘枚,上鑄圓雕立體人物127人,以幹欄式建築上的人物活動為中心,表現了滇王殺祭詛盟的典禮場面。”(第三冊,166頁)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圖:詛盟場面銅貯貝器

從1956年到1960年,雲南考古隊對石塞山進行了十多次的考古發掘,出土了同時收入本書第三冊的“滇王之印”金印以及很多青銅器的“貯貝器”和“銅鼓”,如“七牛虎耳貯貝器” 、“貢納場面貯貝器”、 “紡織場面貯貝器”等,這些貯貝器是古滇國青銅器中的獨有器物,是用來盛放海貝和珍寶的寶物箱,貯貝器上雕塑的祭祀、貢納、戰争、紡織等大量現實生活的場景,記錄了古滇人生活的縮影以及滇王貴族們的權力。

參以古代文獻可以知道,古滇國是戰國末期到西漢時期雲南滇池附近的少數民族地方政權,《史記》中就有戰國楚國、西漢武帝時期與滇國的交往,漢武帝賜以“滇王之印”的記載。石寨山這一大批西漢時期青銅器的出土,不僅為了解古滇國宗教、政治、生産生活以及與中原政權的關系提供了重要曆史資訊,也把華夏文化的大雪球向更遙遠的南國滾動了一步。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圖:滇王之印

古代中國與海外的交通與經濟文化交流,藉由陸上與海上的“絲綢之路”,由來已久,且規模漸趨擴大。西域開拓者經營者張骞、班超,西行取經的法顯、玄奘、義淨,還有唐代鑒真和尚、明代隐元和尚的東渡日本傳播佛法……這些脍炙人口的人物故事早已為人們熟知,除此之外,在更加漫長而廣大的時空中,曾發生了無數同樣重要的、卻已經被曆史淹沒了的中外交流的人與物與事。常言說“往事如煙”,幸有華夏文物在,雪泥鴻爪,在有限的古代文獻外,為後世儲存和記錄了那些穿越廣漠流沙、沖破波濤海浪的使者們,用生命譜寫的豐富多彩、富有傳奇性的中外文化交流的曆史篇章。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圖:銀壺

在這六大冊書中,每冊中有“周邊少數民族”或者“中外文化交流”或者“國際關系”等篇章,都收入了相關的文物圖檔與解說文字。有西域與歐洲的古錢币,在甘肅和新疆等地的東漢墓葬中出土(第三冊211頁)。有西域與歐洲的玻璃器皿,如廣州出土的西漢“藍玻璃碗”、廣西貴縣的東漢“碧琉璃杯”、河北景縣的東羅馬遺物“網紋玻璃杯”(第三冊290頁)等。有北方遊牧民族特色的銅刀銅杯銀壺,如出土于青海大通縣孫家寨的銀壺,是三世紀叙利亞一帶羅馬時期制品(第三冊286頁);出土于山西大同的北魏镏金鑲嵌高足銅杯,明顯具有西亞風格(第三冊288頁)。這些文物都默默記錄了兩漢魏晉時期沿着絲綢之路,華夏與西域、與更為遙遠的歐洲地區的人員往來與物質交流。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圖:碧琉璃杯

細說一尊 “牙雕騎象菩薩像”,是甘肅榆林石窟的傳世珍品,用整塊象牙雕成,像對折的宣傳冊一樣可以開合。合起來是一尊持塔騎象的菩薩像,分開來左右兩面各有25個區格,分格連續雕刻了釋迦牟尼本生故事,總計有人像、車馬、塔等近300個具體細微的造型。關于這件作品,專家推論為:“整件造像構思巧妙,具有高度的藝術水準。從人物、動物造型及佛塔等建築物形制看,應是古印度佛教造像。從藝術風格看,疑為公元3、4世紀物品。唐代有許多中國僧人西行印度求法,這件造像可能是他們帶回中國供養而轉存于榆林窟的。”(第四冊201頁)

一帙文物富,華夏數風流——讀《華夏之路:文物裡的中國通史》

圖:牙雕騎象菩薩像

至于統一富強的唐帝國,國際貿易大為增加,中外交往頻繁,首都長安更是一派國際化都市的景象,僅從唐三彩一項,即可見一斑。第四冊“唐代科技文化”部分,收錄不少唐三彩,這些作品塑造了豐富多樣的外國人形象——行旅俑、樂舞俑、武士俑、仕女俑,還有卷發深色的昆侖奴俑。想象一下,如果這些陶俑一一活動起來,那就是一幕幕唐代各國人民交往交流的活報劇。

晚至明清時期,那些越來越精緻繁複的各種瓷器玉器等文物中,就有如日本“七寶琺琅瓶”“黑漆描金山水筆筒”、高麗“彩色箋紙”、意大利“鼻煙壺”、痕都斯坦“青玉嵌白玉寶石盒”等外國政府和個人送給中國政府的禮物,一件件可謂高端大氣,精美絕倫(第六冊“清前期的中外經濟文化交流”)。

圖:黑漆描金山水筆筒、七寶琺琅瓶

值得稱贊的是,書中還收有許多曆史地圖與示意圖,如第二冊的“戰國各部族分布圖”“戰國鐵器出土地點分布示意圖”“戰國貨币流通圖”,如第三冊的“西漢十三州刺史部和西域都護府示意圖”,如第四冊的“唐代北庭都護府、安北都護府示意圖”,以及第六冊的“清前期對外貿易港口示意圖”等,“左圖右史”,對讀者閱讀曆史文物時了解相關背景知識多有幫助。

圖:戰國鐵器出土地點分布示意圖

本書初版于1997年,所收内容為原中國曆史博物館“中國通史陳列”(2011年起,改為中國國家博物館“古代中國陳列”)中的代表性文物,此次再版,在保持原來文物圖檔文字的基礎上,對原文物的資料性解讀部分做了反映新的研究結論的訂正,圖檔也做了更新更好技術的替換與編排呈現。

與此同時,不少文物發掘出土以後,研究人員對它的認知與解讀,有一個發展的過程,糾正謬誤、争議待決等等在所難免,本文收編的文物,如“司母戊鼎”後來改正為“後母戊鼎”,如“滇王之印”出土後的身份争議等等,在本書針對的簡短解釋文字中,都作了相應的學術性介紹。多年前買過一本《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品中的100個故事》,正是國家博物館館長及館内專家們共同編寫的,類似這樣的圖書文字正是可以與本書參互閱讀的好搭配。

關于古代中外文化交流、關于絲綢之路上的文物,近年來有不少新的發現與新的研究成果,這方面的内容也是最近十多年國家級、省市級博物館專題特展的熱門主題。本書如果能增多收編這方面的文物藏品,并作相應的介紹,這一點,或許不止是我一個讀者的願望。期待這套大書,還能有第三版、第四版的問世。

作者:錢婉約,北京語言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