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大嫚
《人間失格》與《斜陽》并稱為代表日本作家太宰治破滅美學作品的“雙璧”,前一段看完了《人間失格》,自然也就對喪文化的另一代表作《斜陽》充滿了一睹為快的強烈欲望。
同樣也是一口氣讀完了這本書。感覺語言上明麗了許多,不似《人間失格》那般晦澀;也有了些對優美環境的描繪,是以也不像《人間失格》通篇充斥着頹廢無望的氣息。但這本《斜陽》的基調仍是凄涼哀婉的,雖然拿在手裡輕飄飄的(因采用輕型紙印刷),但掩卷後心裡卻是沉甸甸的。
在寫這篇小說之前,太宰治躊躇滿志地宣稱:“我要寫一本傑作,曠世傑作。我想寫出日本的《櫻桃園》,一出沒落貴族的悲劇。連題目都想好了,就叫《斜陽》”。《斜陽》成書于1947年6月,如作者所願,這部作品甫一出版,即收獲了如潮的好評,不僅在“戰後優秀作品”中赫然位居第五,還催生了“斜陽族”這一風靡日本的流行語。
二戰結束後,日本因戰敗導緻社會一片混亂,國民一直信奉的價值觀分崩離析,支撐他們的信仰與精神支柱轟然崩塌,人們變得迷惘空虛、無所适從。政府的農地改革讓貴族階級失去了經濟來源,名門貴族走向了落敗。《斜陽》正是在這樣的曆史大背景下寫就的,它通過對和子及母親、弟弟一家人為代表的貴族家庭的精神狀态與生存現狀的描繪,譜寫了一曲日本舊貴族衰敗的挽歌。
和子的母親是優雅到骨子裡的真正的貴族,她在一颦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間,盡顯貴婦優雅迷人的氣質。小至用餐、讀書、織毛線,大至丈夫去世、兒子吸毒、女兒引發火災,她無一不表現得大方得體、善解人意。
從繁華的都市到偏僻的鄉下,從養尊處優到自力更生,面對家道中落所帶來的斷崖式的生活方式的巨大變化,母親無力改變現狀,隻能無奈地被動接受。
弟弟直治從戰場上歸來,和子問他:“你覺得媽媽變了嗎?”直治回答:“變了,變了。人憔悴得厲害,索性趕緊死了好。如今這樣的世道,媽媽這樣的人根本就活不下去……” 果然,媽媽不久就去世了,“與世無争,不憎惡,不妒忌,美麗而悲哀地終其一生”。母親——日本最後的貴婦人去了,這也象征着日本貴族時代的徹底結束。
奪走直治性命的不是戰争,而是他無力抗争的社會現實。從戰場上歸來的直治依舊惡習不改,吸食鴉片,沉溺于酒色,用家人的衣物、首飾等換來的錢過着放浪形骸的生活,最終因看不到活下去的意義與希望,而選擇了服藥自殺。
本以為直治就是這樣一個不孝順母親,不體諒姐姐,在醉生夢死中自我放逐與沉淪的小混混,可在看了他的遺書後,你會對他的人生際遇産生同情與了解。
“身為貴族,難道是我們的罪孽嗎?隻因出生在那個家庭,我們就不得不永遠像猶大的家人一樣,畏畏縮縮,不斷謝罪,羞愧地活下去”。直治為了不被社會排擠和孤立,急于從自己的貴族影子中逃離出去,融入到普通的平民階層中去。可平民階層的粗鄙與僞善是他從骨子裡所抗拒的,而且,即便他如願變成了粗俗之人,在以上原為代表的平民眼中,他依舊是個矯揉造作、假裝正經的家夥,他們絕不會與他敞開心扉地坦誠交往。而他也再無可能回歸到已舍棄的那個貴族社會,于是,直治成了被兩個世界都唾棄的“邊緣人”。喪失了人生目标與方向的直治,隻好依仗着酒色與麻藥的暈眩來排解内心的苦悶與孤寂,逃避現實,僞裝自己。
既想保持精神上的高貴,又想獲得平民的接納,這一理想的求而不得,讓直治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做真實的自我。加之缺乏生存的能力,且懷揣的那份對愛情的渴慕也隻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無路可走的絕望情緒侵襲着直治脆弱的神經,讓他覺得已生無可戀,巴不得趕緊從令他厭煩的現實生活中得到完全地解脫。“姐姐,我,是貴族。” 這是遺書的最後一句話,直治以無比決絕的方式來宣告,他,是精神上的貴族!
“人最痛苦的是什麼?不是生活的貧困,精神的空虛,而是從一種生存狀态跌落到更低的一種生存狀态。” 面對這種需要脫胎換骨的“痛苦”,相對于母親的逆來順受、弟弟直治的無所适從,姐姐和子卻是以敢于直面慘淡人生的“勇士”面目示人。從一個“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到穿着膠皮底襪子做打夯的女工、幹農活的村婦,她欣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她雖然深知“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憑人力根本抗拒不了的”,但“人既然降生到這個世上,那就不能不活下去”,即便“活下去是一個多麼難以忍受,甚至叫人氣息奄奄的宏大事業”,她依然決定“更加努力,更加踏實地活下去”,“為達成心願而與世間抗争到底”。
她的心願就是通過“革命與愛”尋找出路,與喜歡的人結婚,并為他生養孩子。她閱讀進步書籍,從中擷取打破舊思想的勇氣;她對愛情的執着與不懈追求,既讓人歎息又讓人歎服。她不會迫于生計而嫁個她不愛的人作為經濟上的靠山,哪怕他富可敵國。和子愛上的作家上原雖是個來自社會底層,窮困潦倒、放蕩不羁的有婦之夫,但愛就愛了,她憑借這份驚世駭俗的勇氣,挑戰世俗的道德革命,終于完成了自我的救贖。她的世界本沒有光,她把自己活成了光。
太宰治在寫完《斜陽》後,又創作了半自傳體小說《人間失格》,之後不久便投水身亡。如果說《人間失格》裡的葉藏是太宰的真實人生寫照的話,那《斜陽》裡的直治與上原便是太宰的分身,代表着他的不同側面。
随着日本的戰敗,太宰的津輕老家作為當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因農地改革而走向了衰落,這給太宰帶來了莫大的沖擊,他的實際生活正是《斜陽》所呈現的故事背後的故事。
不同于《人間失格》的生無可戀,《斜陽》将生命的一抹光彩寄予了和子和她腹中的胎兒,表達了一種對生的欲望與向往,讓人們在破滅的黃昏中看到了一束黎明的曙光。已陷入絕望中的上原說:“活着讓我悲傷得難以忍受……已經太晚了,已經是黃昏了……”;可對生活還抱有熱切期望的和子說:“明明是早晨呢。” 早晨即是黎明,是期盼,是希望!
據說,“斜陽”這個題目源自契科夫描寫俄國沒落貴族生活的戲劇《櫻桃園》。主人公尼雅對母親說:“櫻桃園賣出去了,它已經不是我們的了。但是,用不着哭啊,媽媽,你的前面還有一大段沒有走完的生命呢,你自己還有純潔而可愛的靈魂。咱們另外再去種一座新的花園,種的比這一座還美麗,你會看得見它的,你會感覺到它有多麼美的,而一種平靜、深沉的喜悅也會降臨在你的心靈上的,就像夕陽斜照着黃昏一樣。”
努力地活着,堅韌地活着,在絕望中找尋希望,而隻有活着,才有希望,就像夕陽斜照着黃昏一樣……
PS:影版《斜陽》拍的非常不好,打分很低,可以直接忽略。不過,上面的圖檔還是選擇配了影版裡的劇照。
還是去看書吧,原版才是真的好,不虛一讀。
(圖檔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