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雲輝
“侯先生,您原先是何州人,因何至此?”
“......回陛下:我們侯将軍乃朔州(今山西朔州市)人,為躲避高澄追殺而投奔陛下,承蒙陛下皇恩浩蕩......”
“多嘴!請侯先生自己回話!您當初投奔我朝時帶了多少人?”
“千人。”
“現在帶了多少人圍攻台城?”
“十萬!”
“今有幾人?”
“整個南梁之内,全是我的人!.....包括陛下您和太子!”
這是梁武帝被叛将侯景軟禁後的一段對話。四番舍身入寺的皇帝菩薩蕭衍如同善良的農夫,在喪家犬侯景走投無路時,大慈大悲将其收留南梁委以重用,最終卻遭侯景這條毒蛇反噬一口,上演了中國版“農夫和蛇”的悲劇。
侯景這條恩将仇報的毒蛇,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2">(一)三姓家奴</h1>
侯景是北魏朔州懷朔鎮鮮卑人,少年時便是一條骁勇好鬥、橫行鄉裡的地頭蛇。“及長,骁勇有膂力,善騎射”,由此被“選為北鎮戍衛,稍立功效。”
這條地頭蛇在軍營混得風生水起,很快拉起一支私人武裝。他趁“魏末北方大亂”之際,率部投奔權臣爾朱榮,“甚見器重”,被“委以軍事。”這厮感恩戴德屢立戰功,“以功擢為定州刺史、大行台、封濮陽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
時任北魏宰相的高歡是侯景年輕時的戰友,“與景甚相友好。”爾朱榮被刺死後,高歡趁勢消滅爾朱家族。侯景見勢不妙,主動率部投降高歡,華麗轉身為新主人親信。
侯景“馭軍嚴整”,善于收買人心。他每次都把破敵後掠奪的财寶,全部按級别賞賜将士,得到将士們死心塌地的追随,因屢戰屢勝而“總攬兵權。”北魏分裂為東西魏後,侯景在東魏高歡庇護下,“專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飛揚跋扈志。”在知高歡病重後,他“遂擁兵自固。”
高歡病危時叮囑兒子高澄:“侯景狡猾多計,反覆難知。我死後,必不為汝用!”高澄便假冒高歡字迹,寫信召侯景入京議事。
不料,侯景精得像猴。他為圖自保,早與高歡約定:為辨識來信真僞,必須在某處做個特别标記。高澄模仿的筆迹盡管惟妙惟肖,但因無特殊标記,侯景一眼便“知僞,懼禍。”他原想投奔西魏權臣宇文泰,遭拒後又采用心腹建議,遣使向南梁上表求降。得到南梁許可後,侯景再次由姓高改姓蕭,成為标準的三姓家奴。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9">(二)恩将仇報</h1>
侯景再降表中,卑躬屈膝吹捧梁武帝“天網宏開,方同書軌”的豐功偉績,将自己打扮成功高震主的無辜忠良,搖尾乞憐表達心甘情願為南梁鞠躬盡瘁之意。
梁武帝正巧剛做了個天下太平的美夢,接到侯景降表時,認定正是吉兆,于是罔顧群臣“皆雲納侯景非宜”的反對意見,一意孤行“不從是議而納景。”并“封景河南王、大将軍、使持節、督河南北諸軍事、大行台。”
高澄痛恨侯景賣主求榮,先派重兵圍困侯景,又寫信勸降,許諾侯景“若還,許以豫州刺史終其身,所部文武更不追攝,阖門無恙,并還寵妻愛子。”陰謀失敗後,高澄“知景無歸志,乃遣軍相繼讨景。”
貞陽侯蕭淵明奉诏率十萬水陸軍馳援侯景,兵敗被俘。侯景節節敗退,至于壽春(今安徽淮南壽縣)後,僅剩“馬步八百人。”侯景羞憤難當,上表梁武帝自請處分。梁武帝慈悲為懷,“優诏不許,仍以為豫州牧,本官如故。”
蕭淵明遣使回南梁,傳達東魏欲與南梁重新恢複友好關系的意願。侯景惴惴不安,為檢驗朝廷對他的信任程度,使出個陰招:僞造東魏朝廷檔案,請求用戰俘貞陽侯交換叛将侯景。梁武帝差點中計答應,經臣下提醒,才回複此事另議。侯景接到回信,冷笑着對左右道:“我早知道這個吳兒老公是個薄情寡義的老東西!”
因留在東魏的妻兒被高澄全部洩憤處死,侯景再次假戲真做,上表請求梁武帝賜他與王謝兩家聯姻。
魏晉南北朝特别講究門第觀念,婚姻更必須門當戶對。王謝二家是處于南梁金字塔頂端的名門望族,侯景這個歸順南梁的異族叛将想與王謝聯姻,純屬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梁武帝苦笑着勸他:“王謝門第太過高貴,您高攀不上!要不,您試試向二流門第張朱家族求親?”侯景暗地裡咬牙切齒發誓:“總有一天,老子要把吳地這些江南女子全部發配給奴隸做老婆!”
侯景“于是遂懷反計。”為收買人心,他宣布廢除百姓的市場稅和田租,将壽春城鎮居民“悉招募為軍士”,把百姓子女全部配置設定給将士,形成全民皆兵之勢。繼而得寸進尺,請求朝廷下發一萬匹織錦為軍士們制作戰袍。梁武帝因織錦隻能用于賞賜左右近臣,隻賞了侯景一萬匹青布。侯景将布匹全部制成戰袍衣衫,又以朝廷撥發的兵器多屬粗制濫造為由,請求朝廷派名師到壽春重新鍛造兵器。梁武帝出于大局考慮,對侯景的許多無理要求“未嘗拒絕。”
東魏繼續向南梁伸出和談橄榄枝,侯景羽翼漸豐,派人上表堅決反對和談。因“高祖(梁武帝)不從”,他惱羞成怒,開始“表疏跋扈,言辭不遜”,明顯流露出魚死網破之意。
侯景的嚣張氣焰和強大實力令有識之士憂心忡忡,“俱累啟稱景有異志。”梁武帝卻在佞臣朱異欺瞞下,充耳不聞。侯景探知臨賀王蕭正德“怨望朝廷”,将其收買為内應,約定大軍兵臨城下時打開城門接應。
為麻痹梁武帝,侯景一面厲兵秣馬積極備戰,一面裝模作樣上表請求梁武帝切勿輕信讒言。梁武帝再次中招,派人傳口诏安慰他:“窮人家養十頭豬,也會殺五頭款待客人。朕隻有您這個尊貴客人,卻讓您怨忿,這是朕的過失啊!”
侯景萬事俱備後,“八月,景遂發兵反。”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32">(三)侯景之亂</h1>
侯景率八千精兵以征讨“奸臣亂政”為辭揮師南下。梁武帝認為侯景叛亂純屬“耗子娶妻----小打小鬧”,竟然輕蔑地笑道:“侯景這條小泥鳅能掀起多大風浪?等抓住他後,朕親手用短杖揍他屁股!”
梁武帝為自己的輕慢付出沉重代價。他早已不是創業時“明智勇武”的國君,而是因為笃信佛教而“竭經國之費,破生人之産,勞役不止”、大建佛寺導緻天怒人怨的昏君,又因寵信朱異等奸臣緻使群臣衆叛親離成為孤家寡人。是以,侯景八千人的隊伍南下途中猶如摧枯拉朽,所向披靡,隊伍滾雪球般發展壯大。兩個月後,叛軍攻下朱雀門。蕭正德打開宣陽門,迎叛軍入城,向宮城台城發起猛攻。因台城久攻不下,侯景索性先“立蕭正德為帝”,自封相國,強娶蕭正德之女為妻。
經過數月拉鋸戰,侯景終于攻破台城,把梁武帝的專車與服飾玩物和妃嫔媵嫱全部掠走,關押不聽話的文武官員,軟禁梁武帝父子,矯诏解散各路勤王援軍,把南梁軍政大權收入囊中。其後,他矯诏把嶽父蕭正德降為大司馬,得知嶽父滿腹牢騷後,“慮其為變,矯诏殺之。”
梁武帝始終保持着起碼的帝王尊嚴,多次義正辭嚴拒絕侯景的種種過分要求。侯景便用軟刀子殺人,克扣梁武帝飲食。梁武帝“憂憤成疾”,兩個月後病情加重,“卧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發出兩聲悲鳴後“逐殂。年八十六。”
侯景擁立皇太子蕭綱為傀儡皇帝,“又矯诏自進位相國,封泰山等二十郡為漢王。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依漢蕭何故事。”最可笑的是,侯景自不量力,假傳聖旨自封空前絕後的“宇宙大将軍”。
為發洩當年向王謝兩家求婚被梁武帝拒絕的私憤,侯景先強娶蕭綱年僅14的女兒溧陽公主(梁武帝孫女)為妃,繼而大肆殺戮王謝族人和蕭姓宗室,并将其族中女子全部配置設定給将士為奴。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39">(四)可恥下場</h1>
侯景自攻陷宮城軟禁梁武帝父子開始,“便有篡奪之志。”他打敗各路援軍及鎮壓各地反抗後,終于原形畢露,“欲僞僭大号,遂其奸心。”他先廢蕭綱,再“迎豫章王(蕭)棟梁即皇帝位”,數月後迫不及待逼蕭棟禅讓,自己登基為帝,國号為漢。
侯景的倒行逆施惹得人神共憤,各路義軍風起雲湧揭竿而起。梁武帝第七子蕭繹在江陵(今湖北荊州)登基稱梁元帝,令名将王僧辯與陳霸先水陸并進,平定侯景之亂。王僧辯與陳霸先大敗叛軍,勢如破竹進逼建康。侯景親率萬餘人垂死掙紮,失敗後逃往吳郡途中,被“前太子舍人羊鲲殺之,送屍于王僧辯。”至此,“侯景之亂”落下帷幕。
侯景的屍體被送到軍營後,那雙殺人如麻的手被王僧辯砍下送給北齊宣帝高洋。他的頭顱被割下送往江陵,梁元帝下令将其高懸江陵鬧市示衆三日,“然後煮而漆之”,交武庫收藏。他的屍身被用五鬥鹽腌制後“送于建康,暴之于市。”深受其害的建康百姓将其“分食殆盡”,溧陽公主也流着淚咬牙切齒吃了一片。被侯景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将其“焚骨揚灰”,用骨灰下酒。
侯景死無葬身之地,純屬罪有應得!
侯景圍攻台城時,“縱兵殺掠,交屍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入軍營。”叛軍四處搶糧,導緻“米一升七八萬錢。”百姓為活命,“人相食,有食其子者。”其後,他“又築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毆棰,疲羸者因殺以填山,号哭之聲動天地。”
攻陷台城後,“城中積屍不暇埋瘗,又有已死未斂,或将死未絕,景悉令聚而焚之,臭氣聞十餘裡”,建康成為一座人間地獄。侯景“性猜忍,好殺戮”,把活人當食材。每次吃飯時“斬人于前,言笑自若,口不辍餐。或先斷手足,割舌劓鼻,經日乃殺之。”
侯景還專門為被俘的南梁将領制作大剉碓(cuòduì,斬斷肢體的刑具),“先進其腳,寸寸斬之,至頭方止,使衆觀之以示威。”得知王僧辯奉诏讨伐後,他喪盡天良派人“掘王僧辯父墓,剖棺焚其屍。”
曆時四年的“侯景之亂”,不僅使無辜的建康百姓家破人亡,更将強大的南梁推向毀滅的深淵。梁武帝如黃泉有靈,必當為收留縱容侯景這個白眼狼噬臍莫及。
傳統文化注重禮義廉恥與三綱五常,孟子與荀子雖同為儒門弟子,但亦有人之初、性善或惡之不同見解。竊以為,向善之心人皆有之。但,切勿低估人性之惡!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佛雲:“蛇蠍纏身應還招,我佛慈悲亦懲惡!”捷克作家尤利烏斯·伏契克在《絞刑架下的報告》末尾意味深長警告世人:“善良的人們,我愛你們,可是你們要警惕啊!”
是以,如果您是農夫,切記不能憐惜凍僵的蛇!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于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進階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六十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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