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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山寨民俗傳

◇東亞最古老部族之一——白馬人的村寨地處偏僻,白馬人古老獨特的民俗文化鮮為人知,頗具神秘魅力。白馬人隻有語言,沒有文字,其民俗文化的傳承主要依靠言傳身教,建築、服飾、歌舞及各類傳說則是重要載體

◇三弦彈唱在文縣流傳有百年之久,已成為特有民間文化品種。歌聲中,木棒互相敲擊爆發沉悶的“砰砰”聲,筷子擊打碟子發出清脆的“叮叮”聲,三弦琵琶時而低沉時而綿長的掃弦,人們不由自主跟着律動跺腳、鼓掌

白馬山寨民俗傳

在甘肅省隴南市文縣鐵樓藏族鄉,白馬藏族村民自發組成的三弦彈唱團演奏當地歌曲(2024 年 7 月 2 日攝)徐皓夫攝 / 本刊

甘肅省隴南市山清水秀、氣候宜人,被譽為“隴上江南”。

隴南偏南,位于甘陝川三省交界的文縣,兩江八河貫穿,數百溪流延綿,風光别具一格,有“甘肅西雙版納”“大熊貓故鄉”美名。

文縣先後共五批7個村落入選中國傳統村落名錄,其中5個村落屬縣域西部的鐵樓藏族鄉。

鐵樓藏族鄉是東亞最古老部族之一——白馬人的重要聚居地。池哥晝、土琵琶彈唱等白馬人民俗文化,讓這裡充滿神秘色彩。

“池哥”是白馬人信仰的先祖神和山神,面呈怒相。“晝”在白馬語意為舞蹈。作為一種原始古樸的祭祀性集體舞蹈,池哥晝以獨特的面具、舞蹈動作等聞名,是白馬人的一項代表性民俗,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

2024年,文縣成功申報成為傳統村落集中連片保護利用示範縣。當地正借助系統性保護傳承白馬人民俗文化,打造少數民族特色村寨,讓一個個“白馬山寨”的民俗、文脈實作活态傳續。

探不盡的神秘

自文縣縣城出發,溯白馬峪河前行,群山抱翠,曲徑通幽。

待刻有“池哥晝”立柱的寨門緩緩映入眼簾,便來到了鐵樓藏族鄉草河壩村。

這裡白馬風情獨特迷人:放眼望去,紅檐白脊的民居錯落有緻,屋脊正中端放圓形石帽,上着一根石制羽毛,檐角公雞模樣的雕塑傲然挺立,廊橋、磨坊,古樹、溪流,一物一景盡顯靈動、神秘。

草河壩村黨支部書記楊愛軍告訴記者,房脊點綴的是沙尕(沙尕是白馬語音譯,意為“插着白色雞毛的帽子”)帽造型,屋檐兩端高高站立的白公雞,則是白馬人獨特的信仰表達——傳說因白公雞鳴叫曾救過白馬人祖先性命,白馬人為表感激便将白公雞作為信仰傳承下來。

白馬人主要生活在大陸西南部的白水江畔,部分語言與藏語相通,又稱白馬藏族。關于“白馬”二字,史書曾出現多次。據《史記·西南夷列傳》記載:“自冉駹以東北,君長以什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北史·氐傳》也寫道:“氐者,西夷之别種,号曰白馬”。

複旦大學現代人類學教育部重點實驗室曾對白馬人進行脫氧核糖核酸(DNA)研究後發現,白馬人是東亞最古老的部族之一,與藏族并不同源,其祖先應該來自氐羌,是以白馬人也被認為是氐族後裔。相關情況至今仍在探究。

大陸白馬人約有2萬人,主要分布在甘肅省文縣、四川省平武縣和九寨溝縣。

由于地處偏僻,白馬人古老獨特的民俗文化鮮為人知。白馬人隻有語言,沒有文字,其民俗文化的傳承主要依靠言傳身教,建築、服飾、歌舞及各類傳說則是重要載體。

在草河壩村白馬民俗文化博物館,記者看到關于白馬人曆史文化、民俗、民族特點和非物質文化遺産等一一陳列。楊愛軍說,草河壩村在2020年特大暴洪泥石流災害後受損嚴重,他們在村落修複中分門别類修繕,對不可移動文物,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恢複原貌,對可移動文物如器皿、生活用具、衣服等,則集中收集保護陳列展示,力求将白馬人獨具特色的物質、精神氣息完整儲存。“一代代白馬人堅守傳承,讓獨具特色的白馬文化繁衍生息。當下保下來,後面才能傳承發展好。”楊愛軍說。

在草河壩村白馬人民俗旅遊文創産品銷售中心,記者看到白馬人服裝、面具、首飾、鞋墊、千層底布鞋等300餘種商品琳琅滿目。牆壁上13米長的真絲畫作品《白馬長卷行》,鋪陳着白馬人的圖騰、信仰、婚俗節慶等民俗文化。

譜不完的新曲

行走在草河壩村,記者偶遇4位身着白馬服飾、準備排練節目的村民,其中一人手持柱狀和錘狀木棒,一人手持筷子和碟子,另兩人則分别懷抱琵琶及三弦。

他們的服飾以通體黑色或白色為主,點綴或“米”字、或團花、或三角形的圖案,青色、黃色、粉色等帶狀褶紋相接。

領隊村民歐代榮未着白馬服飾,他告訴記者,白馬人信奉“萬物有靈”,這些圖案正反映着白馬人對自然、農耕等的崇拜。比如“米”字圖案象征太陽的光芒,圓形團花代表圓潤柔美的月亮,三角形象征小巧可愛的星星,24折的褶紋代表二十四節氣。

歐代榮說,他們5人都來自一個村民自發組建的三弦彈唱團。“我們的隊伍總共30多人,今天我們5人正好有空,便想着排練排練。在鐵樓藏族鄉還有好幾支這樣的隊伍。”

“喜相逢,咱們都是年輕人,花花世界農民工。開塔吊、打隧洞、流水線、繡蘇錦……”激昂的歌聲中,木棒互相敲擊爆發沉悶的“砰砰”聲,筷子擊打碟子發出清脆的“叮叮”聲,三弦琵琶時而低沉時而綿長掃弦,使人不由自主跟着律動跺腳、鼓掌。

演罷一曲,村民和聽衆意猶未盡。隻見樂器舞動、衣擺飛揚,曲聲又至:三國英雄數馬超,神機妙算孔明高。文武全才關夫子,張飛喊斷當陽橋……

歐代榮說,文縣在三國時期屬陰平郡,為陰平古道必經路段、魏蜀交鋒之地,三國文化在當地家喻戶曉。三弦彈唱在文縣流傳亦有百年之久,已成為特有民間文化品種,曲詞中有對樸素生活的歌唱,也有對曆史文化的傳誦。

十一二歲就開始彈唱的村民陳記彥,既是團隊核心成員,也對曲詞最為熟悉。他一邊展示當地村民王伯岐整理的《月調背宮曲詞集》,一邊告訴記者,過去曲詞口口相傳,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技藝,如今他和很多熟悉曲詞的村民自發收集整理并傳唱,助力白馬特有民俗走出大山。“我們團隊在隴南、蘭州等地都演出過。”陳記彥說。

陳記彥介紹,近年來他們在彈唱中還加入了鍋蓋、闆凳等生活化的元素。“這能增添搖滾感,而且新生活也需要新元素。”

剪不斷的鄉愁

“山寨的春天已經到來,白馬山寨歡迎您,池哥火圈舞跳起來,五色的美酒端起來……”時至晌午,嘹亮的歌聲從草河壩村一處農家樂裡飛揚而出。

36歲的曹煜端着自家釀造的咂杆酒,緩緩張開雙臂,圍着圓桌給遊客獻歌敬酒,熱情好客中瞬間點燃遊客,大家不自覺地拍掌附和。

2015年,在外闖蕩的曹煜決定回村。用他的話說,“放不下濃濃的鄉愁”,“有時夢中都萦繞着跳池哥的畫面”。

臘月至年關,這裡俨然歌舞的海洋——自臘月初八起,每天晚上,全村男女老少都會圍着火圈唱歌跳舞。每年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七,草河壩村白馬人會高舉火把,在白馬河畔高聲歌唱、盡情舞蹈,表達美好的新年祈願。

曹煜自記事起便跟着父親參與屬于白馬人的盛典。在他的記憶裡,“大人們圍着圈跳池哥,小孩子也在一旁随歌曲舞動,舒暢,快樂”。

曹煜還記得,過去池哥晝一跳就是兩天,挨家挨戶跳,家家戶戶準備好熏制的臘肉、甜美的咂杆酒,迎接舞者和參與的村民。“如今還有各地遊客徜徉其中。今年正月,上萬人來到這裡與白馬人共度佳節。”

除了經營農家樂、擔任池哥晝舞者,曹煜還是一名學徒,師從甘肅省級非遺傳承人班傑軍,從事白馬人面具雕刻。

站在曹煜的小院裡擡眼望去,怒目、劍眉、肌肉凸出但形态各異的池哥面具懸于梁上。這些都是曹煜的作品。

農家樂不忙時,曹煜會鑽進一旁的工坊,端坐闆凳上,左手拿着勾勒好線條的圓木,右手持刻刀剜挑。

“面具是池哥的靈魂。”曹煜說,千人千面,池哥面具同樣如此。“機器能批量加工,但總感覺少了些靈氣。人融入其中,去感受、去想象,才能刻出池哥的魂,才能傳承白馬人的魂。”

楊愛軍也是返鄉青年。他告訴記者,過去這裡山大溝深、交通閉塞,為了生計,村裡的能人外出闖蕩,帶領村民走出深山務工增收。如今交通等基礎設施不斷完善,藏在深閨的“白馬山寨”被越來越多人青睐,返鄉創業的青年慢慢增多,草河壩村已有民宿15家、農家樂6家。

曹煜說,他把年紀較小的孩子一直帶在身邊、留在村裡,不僅教他白馬語,還言傳身教各種烙有白馬印記的傳說與民俗,希望讓更多屬于白馬人的記憶留下來。“讓鄉村留下記憶,讓村民記住鄉愁。”

35歲的張涵2019年返鄉經營民宿。還未進入她打造的秘密花園,綠意早已在藤蔓帶動下探出。步入其中,曲徑在花海中蜿蜒,繡球花、玫瑰花、格桑花、馬蓮花等争相開放,給傳統的白馬民宅增添更多浪漫。

平日,除了照料23間客房,張涵還喜歡在社交媒體分享村民打麥子、水磨面等日常。“這種細碎的小美好,純粹、清晰、治愈,也希望更多人看到白馬村落和文化。”

“激活鄉村文脈,離不開社會幫助和村民守護。”鐵樓藏族鄉鄉長班禅禅說,這些獨特的非物質文化遺産是白馬祖先留給我們的财富,也是白馬山寨經濟社會發展的寶貴資源,既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也要與時俱進、推陳出新。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李傑 徐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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