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藝術家孫本見

西北風一茬一茬地摘下了樹上的大部分葉子,先是門上的爬牆虎,接着是柳樹、槐樹、土桃樹。銀杏樹的葉子在這個時期,最是光彩靓麗,一棵棵鵝黃色的樹冠在宋梁路的兩旁靜立着,與天上的白雲輕松地描述着昨夜那層霜花的形狀與味道。壽石去了蒲江,言芳去了上海,聽說張帆搬到了燕郊,光明老師在宜興舉辦個人展覽,我也在離開宋莊的地鐵上。宋莊對一部分朋友來說就像是個驿站,在家裡呆悶了,在外面跑累了,在這裡住上一陣子,喝酒畫畫聊天侃大山。這條街上有七個藝術園區,大概有1500個藝術工作者,其中的89号院在去年已被拆除,對面的嶽陽小鎮也移交給政府接管,據說物業的态度不是很好。長利藝術區住的人最多,前天就送了暖氣,畫畫時舒服多了。藝術區最南邊的一塊空地上種了十幾棵柿子樹,黝黑的樹身比碗口粗些,樹冠上挂滿了紅色的果實。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今年柿子結得特别多,遠處看上去,柿子園一片暖暖的朱砂紅。柿子樹下,既是朋友們晨練的地方,也是鴿子群的遊樂場。有六角亭一個,健身器材七八種,高低杠,秋千架,搖椅,還有可供閑聊的木桌木椅。柿子園是鐵栅欄圍成,北側是2号樓的南牆,2号樓的南牆上,裝有大幅紅色教育基地的噴繪畫面,在噴繪牌子後面有園區常用的工具以及鴿子們的食物。小郝是鴿子王,每天早晨八點鐘和中午兩點左右,都是他喂鴿子的時候。他常穿一身軍綠色工裝,光頭大眼,犍子肉在黑紅的胳膊上炫耀着他勞動的力量,和他握手,他會地把我的手握得生疼。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他喂鴿子的時候,常端着一盆由大米小米玉米嘴子拌在一起的混合米,打一聲口哨,鴿子便“呼啦”一下子從四面飛來,随着他手裡的食物撒向地面,鴿子們便瞬間搶作一團,咕咕的鳴叫聲,慌慌的振翅聲,突突的啄食聲。混合着零毛碎羽一齊在太陽光下向四周彌散。還有的鴿子撲楞着翅膀,飛到小郝的胳膊上,伸長脖子去小盆裡搶食,當幾隻鴿子同時撲向端着盆的胳膊時,又是一番争鬥,你踹它一腳,它撲你一翅,或者它踩到了它的頭上,它又啄到了它的屁股上。小郝把胳膊一抖,半盆米從空中旋落的空檔,他抽身撤退,于是又一輪撲撲啦啦地高飛低奪,精彩紛呈地在柿子樹下展開。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夏天在搖椅上乘涼,一本書,一隻雪糕或啤酒皆可,與熟悉的朋友打招呼,看鴿子在水池邊洗澡,看鴿子漂亮的羽毛。鴿子的羽毛有多少種顔色?數不清,它們的身形與動作變化太快,随着太陽光照射的角度不同,羽毛的顔色也不同,同一片羽毛從淺灰石青輕赭到紫晶瓷青再到寶石藍,隻一眨眼之間的事。它們在不停地走,不停地動,左顧右盼之間,舉手投足之時,斑斓千重,它們嘴裡吟出“咕咕咕咕”的詩句,一連串的位元組跳動,在啤酒泡沫的麥芽香味中牽引着我的目光,摩挲着心中那片甯靜的溫柔。我被它們擁擠着,追堵着關進了面前的螢幕上。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秋天,也就是這個季節的時候,中午是曬太陽的最好去處。紅色宣傳牌子的前面,柿子樹的枝條空落落的,隻剩下太陽光,沒有一絲風。太陽照在身上暖得讓人直想睡上一覺。于是乎,我常常在中午一點鐘左右,在牌子後面的雜物裡找一個空的塗料桶和紙箱子,把紙箱子墊在桶上面,背靠着牆,半眯着眼聽手機裡面的《白鹿原》《駱駝祥子》和《生命冊》。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柿子是我小時候甜甜的回憶,現在回想起來仍是滿滿的畫面感。豆子熟了,在收割完的豆地邊上有一棵比桶還粗的柿子樹,樹身也是黑的,盤根錯節地長在老棉地的南頭溝沿上。每天割草或者拾豆子、撈花生都會圍着它轉上好多圈。特别是到傍晚肚子“咕咕”叫的時候,看着樹梢上誘人的果子饞得難受,想夠一個嘗嘗,就撿了石子或土坷垃往上扔,希望能砸下一個來,可是扔了許多石子和土坷垃也無濟于事。終于又一次割草的時候,在樹下的草坡上發現一隻熟透的柿子,它應該是從最高的那個枝頭落下的,屁股都摔變了形,果肉鮮紅炸裂,幾隻螞蟻剛剛爬到上面就被我趕了下來。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柿子剛熟的時候,葉子還是綠的,随着氣溫的降低,柿子變得越來越紅,葉子也變了顔色。現在的柿子已經被摘掉一大半,最好摘的那部分是畫家工作室裡的花,它們或許帶上一小段細技、三兩個葉片,被放在花插裡、茶桌上、窗台上,那份暖暖的秋色便裝點了他們的生活與生命。它是可以吃的,可以與梨子放到一起烘了吃,也可以用開水燙後漤了吃。但是我不舍得吃,就一直放着,放着。再往上面更高的柿子,一般人是夠不到的。每年都在立冬的那天,小郝站在起重車的升降架子上把它們摘下來,小郝都夠不着的柿子則是過冬的景色,大雪飄落的時候,招來了很多路人的駐足。小郝今年沒有站在高高的升降架子上摘柿子,他病了,腦部的血栓讓他差點丢了命,雖然搶救得及時,可再也不能向往常一樣幹活和喂鴿子了。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秋千架是小墨的最愛,剛開始在柿子樹下乘涼時,她看見别的孩子把秋千蕩的老高,就嚷嚷着也去玩。把她放到秋千闆上,她小屁股和小腿蹬來蹬去的,怎麼也不能把秋千蕩起來。着急時,鼻子嘴巴都撅了起來,眼淚汪汪地盯着你,一邊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一邊用小手連連地拍着秋千鍊子,讓你推她搖擺起來。有時候你不推了,試着讓她自己用力,左扭右擰地還是不行。我說她,小東西怎麼這麼笨。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五歲那年,在一個夏天的下午,她突然明白了蕩秋千的技巧。先用腳蹬一下地面,同時兩手用力地推一下秋千鍊子,秋千闆便迅速地向後蕩起,旋即腿腳由曲變直快速向前使勁擺出,兩手反方向用力拉動鍊子,秋千便一點點升高,她的頭發也随着秋千的蕩漾,順暢地一上一下地飛揚起來。這個過程很難用文字表達出來,身體各個部位互相協調的節奏全憑感覺,非得自己悟到才行,像中國畫的學習,其間的妙處,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小墨也喂鴿子,剛開始撒米時小心翼翼地感覺和今年喂鴿子時淘氣的樣子反差很大。她追着鴿子跑的時候總是彎着腰,蹑着腳,伸着兩手。鴿子不即不離地“咕咕咕咕”一邊叫着,一邊在她前後左右轉悠,看着隻有兩三寸遠,就是捉不到。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小郝回去養病了,那段時間鴿子們的生活一下子沒有了着落,有時我也喂喂它們,别人也喂,可早一頓晚一頓地委屈了這幫家夥。有兩次,可能是太餓了,見到我出現在柿子園,就都向我飛來。我轉身剛要走,他們又“呼啦”一下從我頭上掠過,齊刷刷地落到我前面的地上,密密地擋住我的去路。我再轉退,它們再追堵,攔截者的眼神裡一半是祈盼,一半是威脅,那威脅竟讓我生出慌慌而逃的恐懼來。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天上的雲不停變化着形狀和姿态,銀杏樹的葉子被風催促着走進了冬天。零下七度的标尺上,刻畫着2023年的窘境,秋千架子也很少有人光顧。我發資訊問過小郝,他說現在由閨女照顧他,身體恢複得還可以。

長利柿子園——孫本見

孫本見作品

是誰每天給鴿子喂食喂水,

小墨在視訊裡好像胖了點,

一隻柿子從黑色的樹枝上落下,

鴿子和螞蟻很快就會把它吃掉,

隻留下一片碎了的漿水,殷紅在文字的結尾。

——2023年11月16日,本見于北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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