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爬上面這一條打橫的路看看。”
“狗叫得這樣兇,應該繼續追。”
“從這條路下四十裡過河走得到縣城。”
古大隊長和許泊夫帶着兩名學員和由地方組織的七個村民拼命跟在三條獵狗後面繼續往山頭上爬。其實壓根兒就沒有路,在大香樟樹就已經離開了石梯子路,經過泉水邊,他們抓住岩石,手攀樹枝,扯牢垂挂下來的的古藤和雜草,就連自己也差點變成飛禽走獸。在大幹溝,水溝,樹林子裡,亂石堆,開着野花的草甸子上奔跑。
一串人硬擠過石縫,他們又回到了石梯子官道上。洪寶正跪在路邊荒草上渾身打抖,有三條狗圍着他狂叫不停。他的小腿血流不止。留下兩個村民守洪寶,吩咐找草藥替他包紮,其他人和狗繼續追逃。這時大半人手腳全劃破了,石頭留有好幾串開始發黑血迹,大夥兒顧不上這種小傷。
“吭哧。吭哧。”
“嗥——”
特别恐怖的聲音好突然,就在附近。大家無意中沖進了一群野豬的家園,把大大細細十四、五頭野豬驚出來。兩個村民掉頭就想跑。古洪兵和許泊夫大吃一驚,趕忙掏出手槍,慌亂中把子彈推上膛。“别打傷野豬!”話音剛落,耳朵邊“叭”的一聲脆響衆人驚了一跳。汗珠子也随即冒出來。“小心!”有人尖起嗓門喊叫,本來驚跑就可以了。“注意,趕快退!”“趕緊爬到大石頭上去!”“快閃開!快閃開啊!”“天哪。”“哦噢。”不好,那一槍沒打中頭部要害,野豬朝後退了半步,先怔一下,趔趔趄趄,歪歪倒倒,又從地上站了起來。它突然擺過腦袋,呲牙咧嘴的,暴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大獠牙。它踉踉跄跄,再次朝它面前那個人兇猛撲上去。眼看着就躲不過去,他将手上的茶子樹棒舉起沖野豬張開的大嘴裡用力直插進去。同時“叭”又響起了槍聲,野豬和村民同時倒在地上,并把人壓在豬身體下面。子彈從野豬耳朵打進去,角度有點刁鑽,子彈又從左邊眼睛飛出來,連眼珠子也打得彈射出去兩三米遠,掉石頭上開出一朵燦爛、邪惡的花。四個人不顧危險沖上前,把壓在他身上的豬掀開,立即将他硬拖起來,當場後退。這時,已經突圍出去的有頭老豬看到同伴受傷掉頭沖回來救。像岩石坍塌壓下來。野豬的眼睛赤紅,感覺到血會像箭雨爆射。古洪兵側開身子馬上跳到旁邊。他個子太高,顯得有點兒笨。也可能他是讓樹根絆了一下,踩在青苔上滑倒了。古洪兵在斜坡地接連滾開丈把遠。他要想第二次開槍恐怕已經來不及了。旁邊人露出滿臉驚恐,想開槍又怕打傷人。村民本來帶着蘸過油的火把,以備需要鑽山洞的時候照明用。有人急中生智,用打火機早把火把點燃,大踏步對直逼過去。
第二個村民點燃火把呼呼舞動上前夾攻,野豬瞎沖了一陣,不敢挨近火把。他倆拿火把從正面進攻,野豬掉頭逃走。有一個村民手上端着把長筒火管,于是擡高了槍口,“轟”朝天上放了一槍,空氣裡瞬間彌漫開濃烈火藥味。獵狗還在岩頭上旺旺狂叫。來回奔突。老野豬忽然見到有一線生機,也帶着子子孫孫順大山梁子逃走。
兩個人聲嘶力竭叫喊,甩石頭砸。上面的亂石窩果不其然傳來亂糟糟跑動的腳步聲音,一個村民說大家不要慌。等他倆爬到山頂上就沒路了,要麼折回老路跑。他們這頭把路堵死的,倒水呢,是十幾裡懸崖絕壁,他們絕對逃不掉。大家追到大片粉葉羊蹄甲那地方,忽喜忽愁,原來是堵大岩壁,根本就無路上去。開頭回避野豬,他們跑錯了路。不料還有一隻躲在刺籠裡掉隊的腿受過傷老母豬、是舊傷,大概從前被鐵貓夾過,它從刺籠中憤怒地沖出,朝落在後頭那個學員——龍口大隊守打米房的小夥——劉明坒直撲去。看得出母豬懷了仔。“救命啊!”劉明坒聲音打抖尖叫,轉身逃走。轟。叭。槍突然響了。另外一個村民和許泊夫同時開了槍,正擊中大肚子老母豬頭部。野豬也是亂了方向,歪斜着尖嘴腦袋,原地打轉,接着朝側面猛撲兩下,天搖地動摔倒在石頭上。從腦門和耳根後汩汩地冒出氣泡和兩股殷紅的血。劉明坒跌跌撞撞跑出去兩丈遠,一屁股癱坐在刺籠裡。所有的人吓一跳,還以為子彈打中了他,或者野豬先把他傷了。
古洪兵站得更近一些,腳下噼裡啪啦亂響飛快跑過去,抓緊他胳膊拖他站起。劉明坒身上半點兒傷都沒有,他是死裡逃生被吓昏了頭,腿發軟,再也站不穩。他就那樣摔倒,直接坐在淺草刺籠上。其勢,好像又不能把他單獨留在岩頭下面,如果再跑出來個發瘋惡魔怎麼辦?隻能派個人,送他先下山,如此一來追的人就少。沒其他辦法,讓他跟随村民繞過去,也就是從開頭野豬蹿出來那地方另一條小路慢慢地爬上去。他們說好在山頂上會合。這樣,也可以攔住黎承風他倆朝那邊逃。古洪兵和許泊夫知道不能再耽擱時間,帶着兩個村民從這面找路上去。有個地方看起來可以爬。他們這一路有個二十七八歲村民大聲回答說,去年他從這裡爬上去挖藥材。
許泊夫心急火燎,忙亂中,抓住一根古藤拼足力氣拉扯,還算結實。有人在底下托住他,扛他上去。開頭那根藤子太細,斷了,這次專挑老藤抓,他盡量抓從岩縫長出的樹樁。大家雙手抓住藤子,腳蹬石縫,手腳并用,另外一隻手也摳緊石縫慢慢地越爬越高。包括最後一個村民也露出頭,用力翻上來了。大家終于松了口氣。
岩頭上仍然是灌木叢林和半人高矮雜草,開放着雷公樹花。他們擡起頭看見一百五十米左右距離有個洞。三條狗圍着洞口直叫,不進不退。他們卻也沒看見人影。不料沖過去十六七丈有條地縫,根本就跳不過去,當地老鄉笑不活了,他們居然把這道山縫給忘了。隻得繞一裡路從大柏樹那地方下溝底部,第二次又從岩壁爬上去,這回卻要好爬得多。他們上去後就跟劉明坒那批人會合在一處,對直朝那個洞子逼近。其中一個村民說他們可能躲在洞裡。
“這個洞我記得好像沒出口,洞子也不算深,”他說,“這次,他倆跑不掉了。”
古洪兵立馬變得興奮起來,幾個騰躍,從這塊石頭跳到那塊石頭上。大夥兒緊跟在他身後。現在,他們站在一塊正方型巨石上,原來石頭後面另有洞天。被三條狗堵在洞中卻并不是人,而是頭小牛大小的野豬。洞口确實躺着一個人,但并不是龍口大隊逃跑的學員,也非參加追逃的,而是個誰都不認識的獵人和大公豬撕掉一條手臂,頸子隻剩大半邊的屍體。獵人受傷相當嚴重,還有點兒出氣,看上去完全沒救的任何價值了。洞口的野公豬也中了子彈,又被獵刀砍得遍體鱗傷,已奄奄一息。原本以為動彈不得。他們不想再管,放過眼看着活不成了的公豬,隻是請村民把還沒落氣的獵手先暫時背下山,或背到石梯子古驿道上,派人報告政府。不料,受傷野豬見人圍攏過來,或許根本就看不見,而是聞到氣味,突然激發出鬥志,也是失去理智,瘋魔了一樣垂死掙紮。刹那間,東搖西晃,從血浸透的巨石上拼命站起來,拖着它兩條斷了的後腿,猛然朝走得靠它最近那個人撲過來,張嘴咬住褲管就再也不松口。幸虧咬中布料不是皮肉。它暫時也沒有力氣再咬第二口。大家慌了神,到處找不到獵人丢下的那把刀,不可能讓誰帶走了?從站的地方看過去一路的石頭上有血迹,估計是追到這裡來,搏鬥當中獵刀被彈飛到更遠,更深,更密不通風荒草和刺籠裡,或落下了石頭縫。也許是在追擊途中就已經把野豬砍傷了,刀搞不好掉在半路上?帶着槍的人,忘記對着這頭瘋魔再補打一槍。好幾個村民同時沖上去揀幹柴朝野豬亂打,揀石塊朝豬腦袋嗥嗥叫猛砸,就怕它還陽緩過氣,再對人補咬第二嘴。野公豬眼珠子砸掉出來了。
大夥兒稍微清醒。劉明坒憤怒抱起塊八九十斤巨石,高喊閃開,他拼命砸在其實早就已經死透了的野公豬腦袋上,把頭蓋骨砸爛,腦漿也打得流出來。他們坐地上歇一口氣,有人伸出手去探探受傷獵人的鼻孔。那人搖了搖頭,呆呆看着大家。這一陣忙亂功夫,顧不上他,陰悄悄地死了。
“他死了嗎?”有人問道。
一個村民瘦巴拉幾,帶着哭腔小聲說:
“現在用不着再把他背下去了。”
“埋不埋?”第二個農民問。
“依我看暫時不埋吧,怕還沒死透。”
“絕對活不成了。”
“那也得等人死透,硬了呀。”
“不曉得他是哪個村的。”
“萬一他家有人找。”
“這個人好像從來從來沒有看見過喲。”
“那也得報告政府。”
有兩個村民擡起頭半響,呆頭呆腦凝望古洪兵和許泊夫,那意思好像真是在說,莫非他倆并不是能夠代表政府的人。古洪兵嘴裡很苦,動了下,苦澀地對他倆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