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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靈中短篇小說選集連載(1221)

盲臨深淵(4)

馬鈴谷入口是間斷的四個天然溶洞,三個水洞,需要坐船。那高大洞中的水深不可測,流到外面還涼浸浸。其實也就是同一條小河,山高林密,溪流蜿蜒曲折,在峽谷中奔騰咆哮,白嘩嘩的。飛瀑流泉,跳珠濺玉,時而形成暗流。最後那個才是旱洞,洞内地勢平整,顯然是人力加工過。

實際上平哥家那裡就是個巨大天坑,四周如銅牆鐵壁,他們選擇那種世外桃源生活,馬鈴劍派原本就易守難攻。有土地自給自足,奇怪李家祖先怎麼找到那樣美好的地方。蘇蕊兒喜歡當地人幽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習慣,貌似與世無争。

“想在姑媽家住一輩子。”她随口說。

“那你來呀!”李平不動聲色道。

還真的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比聽竹山莊好,那地方周圍太荒涼。”

“可我喜歡舅舅家附近的雪山。”

“到處白茫茫的,沒意思。”蘇蕊兒道。

他們在田野裡玩得特别開心。包括跟着來馬嶺谷那個高岩,他是聖草海掌門人的獨子。蘇蕊兒也是現在才知道,李平奶奶與高岩奶奶本是親姐妹,老人去世後,兩家後輩很少走動。高岩穩不住了,他噗噜噗噜直接從淺草坡地朝下滾,壓倒了一大片五彩斑斓野棉花和白色绶草。常帥興奮地跳起來叫喊道:“你們快過河溝呀!就照我這樣。”原來,他們遇到樹上有個黃蜂巢,能聽懂平哥的話,像他養的一樣,密密麻麻包圍着李平飛舞卻不蟄他。小蜜蜂還越聚越多,馬上都快看不見平哥了,蘇蕊兒和高岩哪見過這種陣勢,有點慌亂。高岩雙手揮動,想趕走找他親熱的黃蜂,結果把更多小蜜蜂惹怒了,接二連三飛來五隻找他麻煩。有一隻真對他痛下殺手,額頭立刻火辣辣的,感覺到腫了。高岩有苦難言。蘇蕊兒情況的确也好不到哪去。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小蜜蜂顯然不歡迎他倆随便闖入自己的領地。它們不會是表嫂段鈴鈴養的吧,怎麼追趕蘇蕊兒的黃蜂越來越多,卻也相當知禮數,沒有放尾針射她。蘇蕊兒差點要開口罵:“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她話到嘴邊又當場咽了回去,顯然她想到,假如嫁給了表哥,她也會成為養蜂的毒婦人。并沒有小蜜蜂追趕常帥,隻有他知道,平哥正在練功,作為這片神秘禁地一個小主人,他應該帶着客人遊玩,還必須保證他們安全。

“你用不着招惹蜂子。”他說。

“沒惹還是兇。”蘇蕊兒氣呼呼道。

常帥看得出來高岩在打蘇蕊兒主意,尋思稍給他點教訓也好,吓唬高家老表。卻不知道黃蜂已經毫不客氣蜇了他。常帥眼睛都在蘇蕊兒身上,一門心思護着她。馬鈴谷山坡上的野蜂跟别處不一樣,這裡小地名叫蜘蛛抱蛋,生長着奇花異草,步甲花本身沒毒。但小蜜蜂采蜜後,特别在短夏和金秋兩季,它們的尾針就會變得巨毒無比。隻要過了那條步甲溪野蜂也懂事,就絕對不會再追。“我手軟腿軟,兩眼發黑怎麼都使下上勁,實在過不來呀。”高岩差點兒就哭起來。常帥道:“蘇小姐,你慢點!”他站在蘇蕊兒身邊,他倆離高岩估計有十幾丈距離,加上還有兩棵高大酸棗樹擋了,光線陰暗看不清楚,也确實不知道他的情況。他倆過溪流後那片地方倒是陽光燦爛。常帥就是不知道高岩老表為什麼故意磨磨蹭蹭,在步甲溪對面始終不肯過溝來。他忍不住埋怨:“都怪公子,怎麼會想起帶你倆來蜘蛛抱蛋。”聽說這個地名蘇蕊兒撲嗤笑出聲,她浮想聯翩,自己倒是很想做蜘蛛網裡的母蜘蛛。“我過不去了。”高岩繼續揮動手臂趕黃蜂,眼前出現一連串暈圈,他感覺腦袋差點兒沒讓馬鈴谷的小惡魔吃掉,頭快要炸裂。

“糟糕,高岩可能真有危險!”常帥說,撥腿就朝他那邊跑,還沒到跟前,高岩雙手亂舞一下,像癫狂了似的,朝後倒去。常帥立馬腳尖用力,身體像隻大鳥落在高岩身旁,就在他後腦勺快碰到石頭上時雙手把他托住了。常帥看他頭腫起的樣子,眼角流血,知道必須馬上給解藥,慌忙把高岩抱過步甲溝去。然後把他平放在淺草地,蘇蕊兒也是兩三個起落到他們旁邊。

“我的天,咋辦,趕緊叫表哥。”她說。

“公子練功打擾不得。”常帥道,“而且他周圍嗡嗡嗡,除非破陣根本聽不見。”

“高岩就沒救了?”蘇蕊兒帶着哭腔。

“來得及,”常帥說,“消腫止痛怕是多需要些時日。小姐看着他,我去抓蟲。”

“這回可怎麼對得起高岩呢?”她還沒有真正仔細看過高岩,想起他雖然比不上肖雨、肖興橋那樣英俊,卻并不比小簡差,現在腦袋腫得像冬瓜一樣大,活生生把帥氣少年變成醜八怪,表哥怎麼向姑父姑母解釋,肯定會挨罵。蘇蕊兒尋思,不可能真怪表嫂,拿段鈴鈴當替罪羊。“我呸,想些什麼呢?”蘇蕊兒羞得臉紅齊脖頸。要是高岩有了好歹,或落下殘疾,譬如說嘴角變成僵硬的,脖子歪的,眼睛成倒三角,腦袋瓜活像水桶,他将來怎麼找老婆呢?表哥又怎麼把聖草海那邊姨婆家的人還回去呢,總不至于還現在這樣的歪瓜裂棗。正胡思亂想,身穿墨綠色長袍的李平已經過了小溪,他緊皺眉頭。常帥現在抓了五隻步甲蟲回來,手上還拿着把花瓣。

“公子,小老表他吞不下蟲子怎麼辦?”

“你捏住他鼻子,把嘴巴強行掰開。”

“時間耽擱得太久,他就是不吞。”

“那沒辦法,你嚼爛來喂他。”

“憑什麼非要讓我嚼。”常帥撐起身來,心不甘情不願把蟲子和花瓣塞進了嘴裡。

“我去溝裡舀點水。”蘇蕊兒趕緊說道。

“你可真能惹禍!”平哥在責怪常帥,他蹲在高岩身邊,把右手的手掌攤開,曲肘反伸過去,“你趕緊嚼爛了,快吐在我手上。”他說。平哥用左手兩根手指捏住高岩嘴角,稍用點力,常帥幫他捏高岩的鼻子,結果血都捏出來了。高岩嘴張開,平哥馬上把剛嚼爛的解藥塞進他的嘴,兩根手指連點,高岩喉節動了一下,仿佛咕噜解藥就從喉嚨管滑進胃去。蘇蕊兒遞樹葉裝的水過去,給高岩喝了兩口。他們又把高岩的頭平放在草地上,安靜等着他醒。

蘇蕊兒難過:“要是他醒不來怎麼辦?”

“當然會醒。”平哥說。

他被一隻步甲虎蜇到,五隻就真難醒了。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高岩先睜開眼睛,手腳慢慢可以動,他坐在草地上,咬牙切齒說:“哼,我非把那群蜂子燒死不可!”

倒好像是步甲虎主動挑起戰争似的。

高岩拿手指摸臉頰,愁眉苦臉道:“臉腫成這樣,我怎麼回去見表叔啊!”常帥笑道:“高家小老表公子,你從前怎麼都長不胖。我差點認不出你來了。”後來姑媽看到高岩的模樣,也同樣大吃一驚,拿出馬鈴谷秘制藥膏給他擦,她一邊落淚邊罵兒子,表嫂段鈴鈴拿來她用步甲虎蜂巢和幾十種藥材調的藥膏說可能消腫會快點。

表嫂道:“我的消腫膏還從沒人試過。”

“我可真的幸運啊!”高岩苦笑道。

“小老表,痛輕松了點不?”段鈴鈴問。

姑媽又慌忙到村裡剛生了孩子的人家去找人奶,據說,表嫂調的消腫止痛膏如果用鮮人奶再調一次擦,效果就更好。人奶找來了,段鈴鈴重新調過叫常帥幫高岩擦。

“所有腫了的地方都要擦到。”她說。

李平帶着他們到麥坪鎮去玩,那地方需要從溶洞出去,離馬鈴谷七八十裡。平哥的好朋友羅歡家就住在麥坪鎮,他有個妹妹叫羅紅豔。李平沒有對高岩說什麼意思。

“我想讓高岩認識羅歡的妹妹。”他私下對蘇蕊兒說。常帥聽說出去玩高興極了。

常帥道:“我就是覺得公子在家太悶。”

“那我放你假,學高岩闖蕩江湖。”

“公子留在家練功,我當然哪都不去。”

“你又不可能留在我的身邊一輩子。”

常帥道:“我當然願意永遠陪着公子。”

高岩笑:“這話怎麼聽起來不大對勁。”

他就是喜歡加油添醋,故意找岔子。

“你别總拿吃過我的口水當成念想。”

“我呸,嗽三天嘴感覺還怪怪的。”

“覺得味道真不錯。”蘇蕊兒也打趣道。

“就是有股打屁蟲味道。”高岩說。

“步甲蟲本來就是打屁蟲味。”常帥道。

高岩聽說當日因為情況危急,常帥把步甲蟲和花瓣嚼爛後喂他吃,那不等于說他吃了常帥的口水。高岩隻要提就覺得惡心,埋怨蘇蕊兒為啥不替他嚼爛解藥。常帥扭頭沖高岩說:“我還覺得一直惡心呢。”

“你們越放不下這事越離譜!”平哥道。

羅歡的父親卻是當地名醫,就算是羅歡以及他年齡不大的妹妹羅紅豔也同樣精通醫術。“任何中毒我摸脈就知道。”她說。

“你摸脈看看我中過什麼毒?”高岩道。

羅歡笑道:“用不着摸脈,光看你臉色就知道,十天内中過步甲虎尾針毒,當時解藥用得太遲,而且是嚼爛後服用的。你還喝了水恐怕會有後遺症,十年後發作。”

“那會怎麼樣?”高岩驚問。

“現在沒事了,十年後發作全身腐爛。”

在羅家坐着喝茶的所有人倒抽了口冷氣。

平哥跳起身道:“羅兄沒猜錯,當時我表弟咽喉腫大,吞不進東西,嘴無法撬開,确實是嚼爛了讓他吞的,有什麼不同。”

“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步甲蟲和步甲花都是步甲虎蜂的解藥,并沒弄錯。但兩樣東西混在一起太猛,他根本受不了,另添新毒,實際上就是變成了慢性中毒。正确用法是步甲蟲活着進到胃裡,再吞步甲花飼喂讓藥力緩慢釋放,解毒才能徹底。”

“我另外替老表泡杯好茶來。”姑娘說。

羅歡轉臉沖他妹妹羅紅豔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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