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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新之路

立新之路

文/吳桂元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7周年即将來臨之際,此時的我,清晰地回憶起,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的那段平凡而又青春朝氣的陽光歲月。

那是在冬季的某月某日。一群互不相識,而又滿懷抱負,來自各地域的年輕人,光榮地背起了綠色行裝,奔赴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完成一項國家、民族、人民交給的時代使命。

從長沙火車站出發,坐了幾十個小時的火車。這是我第二次坐火車出遠門,倒還顯得平靜,自如。下火車後,我們這群人又上了一輛可坐幾十個人的汽車,在那個年代管它叫“班車”,也叫“大轎車”。我正好坐在後門的那個位置,說心裡話,起初還感覺蠻好的。當時間一分一分地嘀哒着過去,我開始有點被陣陣寒風,一波波地滲入我的心田。由于是晚上,也無路燈,隻有車輛發出的轟鳴聲,幾十号人都沒一個人說話,甚至連咳嗽的聲音都沒有。我在心裡嘀咕着,應該是誰也不認識誰的緣故吧!經過不知多長時間,我似乎已快成木偶人的時候,車子終于停止了呼吸。排隊下車,并稀裡糊塗地跟着走進了一幢樓。在進樓前,我掃視了一下周圍,發現大樓左右有兩棵近40米高的法國梧桐樹,直徑約有一米左右。由于旅途的勞累,大家都沒顧着洗臉刷牙,都急速地躺下呼呼地大睡了。

立新之路

通過幾個月的艱苦訓練後,從陌生到認識,特别是我們那個大房子裡的人,一一熟悉了。并按年齡分别排上了老大,老二,老三,一路排到了十二。我是老四,排我前面老三在這個集體裡,尤為令我記憶深刻。一是我倆住相鄰的兩個床;二是我倆是一個地區的;三是他這個人說話極為風趣幽默;四是他有一口潔白整齊的好牙齒。自從熟知後,我倆就迅速地成為了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戰友,乃至是最好的兄弟。

“一般一般,全班第三”,這個經常愛這樣笑哈哈地表達的人,他就是我們這小集體,排行老三的趙立新同志。說起他,我的眼睛不由得就要流下眼淚。他在三十年平凡的工作崗位上,有二十年在與病魔作鬥争,不但履行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更用無私偉大而細膩的愛,把女兒培養成為了一名優秀的研究所學生,并考上大城市公務員。女兒繼續沿着父親的遺志,為黨為國家工作着。

從短暫的相聚,我們開始陸續配置設定至各個機關,分開時的場景曆曆在目,催人淚下,個個感覺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見。立新同志被配置設定到了首都北京某部,從事後勤汽車的維修工作。從學徒到跟班,再到師傅,經過幾年的磨煉,終于可以獨擋一面,獨自操作維修複雜的作業。通過個人的努力,他連續幾年被評為優秀工作者,并在1990年底完成了人生的跨越,成功地轉為固定服役,享受着每月薪金、年假,以及轉業後的工作安排和各種優惠待遇,這是同批人夢想的結果。

但好運并不長久。在1992年前後,立新父母因多年的營養不良,操心勞累,相繼離開了人世。這一噩耗令他無比的悲痛,一度陷于不可自撥的境遇。在機關上司和戰友們的安撫關心下,才慢慢的恢複了平靜。但因父母走後欠下了一筆不小的債務,個人的心情始終處在比較低落的狀态。就在如此境況下,立新對待工作沒有絲毫的懈怠與失誤,具備一名真正的共産黨員風範。

又是一年過去了。1993年朋友在家鄉幫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女孩在銀行工作,個人人品、氣質、收入較當時都算是不錯。但立新卻拒絕了對方,原因很簡單,就是自己配不上,無論哪一點都覺得配不上。幾經介紹人的勸說,他才松口同意先接觸一下。由于女孩的堅持,最終在1994年春天走入了婚姻的殿堂,牽手邁入了幸福的樂園。可在結婚之前,立新卻把自己微薄的收入借給了一位要好的朋友。在結婚之時,他自己身無分文,幸好找到了一位通情達理的新娘子。據他妻子講,那位朋友一直未歸還他的借款,好幾次詢問立新時,他還一味地為他朋友打“馬虎眼”。

由于自己的經濟一直處在拮據的路上,以及家庭的各種原因。在1994年的年底身體頓感不适,在機關與戰友們的勸說下,在妻子的多次催促下,他才終于停下手裡的工作去首都總醫院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檢查。檢查的結果是晴天霹靂,已是“尿毒症”晚期。這種病要想徹底治療出好的結果,方案隻有一種,那就是換腎。而換腎又必須有合适的腎源來比對,在那個資訊不是很發達的年代,結果不盡人意。他所在機關的上司積極為他籌款群組織比對腎源,各兄弟機關和醫療部門也都在為他想盡辦法聯系。可時間一天一天往前走,除三天一次的接受透析外,他還要正常工作,還要面對生活。此時的他本身就經濟非常緊張,在一次透析的過程中,認識了一位來自内蒙古的長者,因無錢看病,無處安身,立新把他領到機關招待所,管他吃住半個多月,最後還慷慨解囊給了長者2000元。妻子了解他這善良的秉性,自己艱難,卻見不得他人的苦,是以知道後也并未責怪于他。

經過幾年尋找腎源,仍未找到合适可比對的。對此他并沒有對機關産生抱怨,相反更加努力認真地工作,以報答機關、上司、戰友們對他深切的關愛與關懷。他一直住在地下室,但并未向上司要求調整,總是說,房子緊張,留給更需要的人住,自己與妻子兩地分居,一個人怎麼都好說。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還是三天一透析。在每一次的透析過程中,他大多數是自己搭公交擠地鐵去醫院,很少麻煩機關安排車輛。冬季回老家探親時,500元一次的透析費用,本是可以報帳的,但他也都是自己承擔,從不找機關。按規定,營養品和超标準費用機關在無特殊情況下是不能報帳的,他非常的了解,從不提出過分要求。偶爾妻子有點想不通時,他還認真的批評她,說不能向組織提無理要求。

身體的原因,加上兩地分居,在結婚後的第六年終于迎來了他的“小棉襖”。這個喜訊,讓立新亢奮不已,每天手舞足蹈,笑眯眯的,露出他一口潔白的牙齒,走路都帶着風,根本不像一個身體有重病的人。機關上司和戰友們都為他感到高興,這個時候,機關考慮為他調整房子,從地下室搬到樓層高的房間。當他得知後馬上跑到上司辦公室,堅決不同意!還是以前那句話,留給更有需要的人,我年紀輕輕的,有什麼困難都可以克服的。

立新之路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2015年,我親密的戰友立新同志還是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時他的女兒正在讀高三,那是她第一次在冬季來到北京,小時候都是暑假來找她父親的,他會早早的在火車站台接她和她母親。而這一次,她再也看不到父親的身影。那個時候她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原來北京的冬天是這麼冷,這麼地寒風刺骨。

因為備戰聯考,高中三年的女兒一直沒有來過北京。時隔三年,她再一次回到了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宿舍,推開小門,家具還是熟悉的,但擺放位置變動了。進門正對着的是舊木餐桌,桌上一角整齊地擺放着一碟碗筷和幾瓶調料:油、鹽、陳醋、醬油。桌下放着一個斑駁的電磁爐和一口老鐵鍋,這就是她父親的“小廚房”,簡簡單單,卻能做出她兒時最愛的美食。餐桌往裡看,是一個老式電視機,電視櫃的一角挂着個白色塑膠袋,裡面瓶瓶罐罐全是立新常吃的藥。電視機右邊是一個台式計算機,這是他用來了解新聞時事的視窗。電腦正對着的,是一張小床,這便是他常年獨自居住的地方。下面我借用立新的女兒“記憶中的父親”的描述,讓我們更多地了解我的戰友立新同志的點點滴滴——

看着這個小房間,恍惚間,又想起了小時候。父親蹲坐在小闆凳上用電磁爐做着午飯,縷縷炊煙、油脂滋滋作響。母親在洗手池旁洗着衣服,水聲嘩嘩。電視裡放着小兵張嘎的故事,而我蹲在家門口手握着一小把白糖,喂養台階下排隊搬家的螞蟻。小時候覺得很平凡的每一天,回憶起來卻是那麼的幸福美好、喜悅快樂。

記憶中的父親是帥氣的,他很愛笑,喜歡穿着淺藍色長袖襯衫,跟我侃天侃地。父親的衣服裡,我從來沒有見過一件短袖,因為血液透析,父親的手臂上有個大大的深色鼓包。是以父親夏天隻會穿長袖襯衫,悄悄将他的傷疤遮住。一如樂觀的他,會默默将苦痛藏下,隻露給妻兒明朗的笑臉。

暑假來探望父親,他總會隔三岔五就帶我出去玩。帶我逛長城,跟我說“不到長城非好漢”;陪我遊故宮,同我講“五百年來紫禁城”;牽着我的手沿着天安門廣場散步,和我講述那段艱難又輝煌的曆史;背起我眺望遠方的鳥巢和水立方,讓我感受絢爛而矚目的建築。他會用他寬厚的大手牽着我,一步步地用雙腳丈量着首都的大街小巷。長大懂事後,我隻是覺得佩服。隔兩日就得去醫院躺上大半天的父親,居然能有如此毅力、體力,抽出那麼多時間陪我了解北京幾千年的曆史文化。

我每年能見到父親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月,暑假去北京見他一個月,寒假父親探親回老家一個月。是以小時候總是盼望着放假,每到放寒暑假就意味着我可以見到父親了。每一次見面,我都能感受到濃濃的父愛。他會在我寫作業時,将水果削皮、切塊、擺好盤、插上牙簽遞到我面前,和我說“女兒學習辛苦啦,來吃點水果休息一下”。閑下來的時候,他會拿出撲克牌和我比賽算“二十四點”,小時候覺得父親真的很聰明,我每次都算不過他。我小時候學舞蹈,他經常還會拉着我跳舞給他看,說要一起“比舞”,他那滑稽的“探戈”舞姿,總是能逗笑我。他說打乒乓球能夠鍛煉視力,我那雙大眼睛近視了就不好看了,是以喜歡教我打乒乓球。握拍、發球到接球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我學得慢,隻會簡單的直拍推擋,總是接不到球,父親仍願意不厭其煩地撿球陪練。有時候,他會冷不丁的抽球過來,看着我呆愣在原地時哈哈大笑,我哭着鬧着說不練了,要去找母親告狀。父親便會急忙放下拍子,帶着我去買好吃的堵我的嘴……

父親治病需要錢,家裡也不算富裕,是以一直很節省。但每次暑假來找父親,他卻總是很舍得。他會算着我要來北京的日子,提前訂好一個月的老北京酸奶,喝上一大口玻璃瓶裝着的冒着涼氣兒的老酸奶,是我夏天最愛的解暑方式。在他不需要去醫院的日子,他會一大早起來步行半個小時去菜市場買早市上最新鮮的菜。有時候會拉着我一起去,看我喜歡吃什麼他就買什麼。每周,他都會買半斤牛肉,半斤活蹦亂跳的鮮蝦,給我做一頓豐盛的午餐。他做蝦,是會一隻隻用剪刀挑幹淨蝦線的。處理好的蝦,隻需清水一煮,蘸上父親調好的秘制蘸料,便是絕頂的美味。剝下的殼,父親會用碗裝好,放入鍋裡煸出油,加水下一把挂面,便又是一道美食。如今,我總是嘗試做父親曾經給我做過的美食,卻怎麼也複刻不了當年那令人回味無窮的味道……

立新之路

此時,我已潸然淚下。父女的感情細膩、飽滿、大愛,值得我一輩子去學習,一輩子去感悟。遠去的立新,永遠難忘與他相處的歲月,他的音容相貌至今曆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他雖然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他那種博愛,那種對機關,對工作,對戰友,對女兒的情愫,可謂真正的立新之路,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