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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之英口述:他的本意是研究俄國文學,後來陰差陽錯地成了革命者

每一位見過楊之英的人都會驚歎于這位百歲老人的生命力。老人不僅有驚人的記憶力,而且表達清晰,雖然她總是自謙地說"當了一輩子家庭婦女",但她生命的每一段經曆,都幾乎是這一世紀大曆史的注腳。憶及往事,老人的表情總是淡淡的……提到那些人物﹣﹣瞿秋白、邵力子、沈定一,老人說得最多的話是:"他們的胸懷和氣度,今天都少見。"

楊之英口述:他的本意是研究俄國文學,後來陰差陽錯地成了革命者

楊之華與瞿秋白(1924年)

婚事

那是1924年11月,姐姐帶着一位特殊的客人回到家裡,他就是瞿秋白。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文質彬彬,說話斯文,非常有禮貌。雖然我還小,但我也明白,瞿秋白跟姐姐之華一起回來,是要和姐夫沈劍龍一起商議他們的感情之事的。

他們到家後,立即派人把沈劍龍請來,三個人關在屋子裡談了差不多一整夜。臨别時,我看到他們三個人都心平氣和的,像朋友一樣,我猜想他們應該談得不錯了。果然第二天,他們三個人一同去了上海,在邵力子辦的《民國日報》上同時登了三條啟事:

楊之華沈劍龍啟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們正式脫離戀愛的關系。

瞿秋白楊之華啟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們正式結合戀愛的關系。

沈劍龍瞿秋白啟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們正式結成朋友的關系。

這樣的啟事肯定是前無古人的,在上海轟動一時。

1924年11月27日,姐姐和瞿秋白在上海舉行了婚禮。秋白哥送了姐姐一枚金别針,上面是他親手刻的"贈我生命的伴侶"七個小字:擅長篆刻的秋白還曾刻過一枚"秋之白華"印章,巧妙地把他們的名字合在一起。

但是我父親對姐姐的決定大發雷霆,他說:"你今天跟沈劍龍離婚,今天又和瞿秋白結婚,兩件事情登在一起,把我的臉都丢到哪裡去了?"是以他和母親拒絕參加姐姐的婚禮,并且通知我姐姐,不許她回娘家。父親去世得比較早,他一直沒有見過瞿秋白。

姐姐和沈劍龍的婚姻,是兩家父母從小定下的。沈家與楊家是我們家鄉的兩個大戶人家,我們家是浙江蕭山一個殷實的地主之家,祖父楊景軒經營糧食,是當地的富豪之一。我至今還保持着對楊家老宅的記憶:一座堂皇的三進宅院,每扇門窗都雕刻着精緻的圖案花紋,房子外面被花園和果園圍繞着。

姐姐比我大十三歲,從小她就是我崇拜的對象,一直都是。我們倆性格不一樣,她是很有決心、很有魄力的那種人。姐姐從小就很讨人喜歡,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鄰居們都喊她"小貓姑娘"。那時候重男輕女的風氣還比較嚴重,父親給哥哥請了私塾老師,卻不讓姐姐上課,姐姐就躲在書房外偷聽。後來父親又給姐姐請了位家庭教師叫倪星炳,他比較開明,也很喜歡我姐姐,經常給她講木蘭從軍、秋瑾就義一類的故事,對姐姐影響很大。

父親楊羹梅以經營絲繭生意為主,經常來往于浙江和上海,也受到不少新思潮影響。他把大哥楊葆青帶到上海讀書,姐姐楊之華也從鄉下轉到杭州女子職業學校讀書。有一次姐姐從杭州回來,把頭發剪了,竟然轟動了全鄉,有人說:"小貓姑娘變成尼姑了。"會遊泳、會騎自行車的姐姐被視為鄉裡的傳奇人物,新潮流的代表人物。

姐姐二十三歲時,嫁給了沈劍龍。他們的婚禮在當時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結婚那天,沈家不辦酒,我父親也沒有給姐姐買金銀首飾,隻給她一個銀行存折作為陪嫁。姐姐那天隻穿了一套粉紅色鑲邊的衣服,不坐花轎,步行到沈家。她和沈劍龍二人握手鞠躬,并向來賓行禮。在沈定一的主持下,婚禮成了演講會,先是沈定一講話,然後沈劍龍和楊之華講戀愛前後過程,說明新式婚禮的意義。

我姐姐和沈劍龍青梅竹馬,感情其實也蠻好的。可是姐姐去上海青年會讀書期間,沈劍龍和另一個人好上了,姐姐很生氣。1923年底,姐姐到于右任、鄧中夏創辦的上海大學社會學系讀書。那時正好瞿秋白經李大钊推薦,任系主任。瞿秋白的第一位夫人王劍虹可惜與瞿秋白結婚僅半年,就因為肺結核去世了。姐姐同情瞿秋白,兩人也有共同的志趣,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沈家也是蕭山的一個大戶,家裡非常富裕,中西式樓房,富麗堂皇。沈劍龍的父親沈定一,号"玄廬",他身材魁梧,是我們當地的名人。沈定一在家鄉辦了一所農村國小,專供農民子弟上學,一分學費不收,他請了許多比較有名的老師過來教課,膳食住宿和工資一概由他負責,原來鄉裡都喊他"老爺",可他要求大家稱他"同志"。沈定一思想開明,他對我姐姐很好,起初他讓我姐姐在他辦的農村國小校教書。他喜歡遊泳,教會了我姐姐遊泳、騎自行車。他也教我遊,可我就是不敢下水,他批評我說;"你這樣沒出息,将來隻能做一個家庭婦女。"

無論沈定一還是沈劍龍,對農民都很好。沈定一還把田分給農民。給佃戶減租,從原來的每畝10鬥改為3鬥,還拿出一筆錢專為家鄉修了一條寬闊平坦的路,農民對他非常尊敬。其實沈定一也是位值得一提的人物,他早年支援孫中山的武裝起義,失敗後曾逃到日本,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爆發時,他還捐了不少錢,在浙江一帶比較有名望。新文化運動期間,他在上海與戴季陶共同主編《星期評論》。當陳獨秀、戴季陶等人在上海發起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時,沈定一也是其中一員。不久,這些人在上海成立共産主義小組,可以說,他是中國共産黨的最早黨員之一。

1923年,沈定一受孫中山指派,與蔣介石、張太雷一起組成"孫逸仙博士代表團"赴蘇聯考察。第二年,他還參加了國民黨的"一大",與毛澤東、瞿秋白等人當選為中央執行委員會候補中央執行委員。孫中山去世後不久,沈定一政治态度發生了轉變,他參加了國民黨右派組織"西山會議派",當上國民黨浙江省清黨委員會主任委員,成了反共分子。1928年,沈定一因為國民黨内部的派系鬥争,在衙前汽車站被人打死。我還記得沈劍龍當時在我們家知道這個消息後,悲痛萬分。

有人寫文章說,沈定一後來的反共和瞿秋白"奪走"楊之華有關。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沈定一也非常支援我姐姐,他總是覺得兒子不争氣,支援我姐姐早點和沈劍龍分開,而且他也認識瞿秋白。

在我看來,瞿秋白和沈劍龍都是好人。用現在的話說,沈劍龍是名"風流才子",年輕,字、畫都不錯,也有氣度。他和姐姐離婚後,他們三個人也真的是好朋友。沈家人對人都蠻好的,就是身邊女人多得很,沈定一娶了好幾房太太,沈劍龍表姐表妹的一大堆。解放前,沈劍龍在一次遊泳時不慎淹死了,非常年輕,想來也蠻可惜的。

起伏

姐姐和秋白哥結婚後不久,就托人把我從家鄉帶到了武漢。在武漢,我和之華姐姐、秋白姐夫住在一套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秋白的弟弟景白也常來。

當時我十五歲,在附近的一所學校讀書,平時除了幫助姐姐幹些家務外,也還會為他們傳遞信件。臨出門,姐姐、姐夫總要叮囑我幾句:出門時要注意是否有人跟蹤。瞿秋白對我很好,他是個書生氣十足的人,和藹可親,他愛喝紅茶,身體很弱,經常咳嗽,但是工作起來又非常投入,日夜寫稿。之華姐姐每晚給他泡紅茶加糖。

那時候,瞿秋白主持的中共"八七"會議已經開過,年僅二十八歲就走上了黨内上司崗位。他工作非常繁重,但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也從不高聲說話。姐夫是屬狗的,我記得,有一次他在寫文章時,突然長歎着說了一句:"我是一隻狗,現在做的是牛的工作,總覺得力不從心啊!"雖然我還小,但我懂他的意思。那時黨内鬥争比較複雜,他的性格更像文人,可能适應不了那種生活,我覺得他也蠻痛苦的。

1928年春,秋白前往莫斯科,籌備中共"六大"。姐姐帶着獨伊随後也去了蘇聯。之後他們就留在蘇聯工作。秋白任中共駐共産國際代表團團長,姐姐任國際紅色救濟會常務委員,兼任該組織的中國代表。獨伊是姐姐和沈劍龍的女兒,姐姐當年在上海生下她後做了手術,再也不能生育,秋白非常能體諒姐姐,給女兒取名"獨伊",意思是僅此一個獨苗。秋白對待獨伊就像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

這也是他們生命中最愉快、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工作之餘,姐姐陪随秋白,姐姐曾在文章裡充滿留戀地回憶過這段生活:"夏天,我們在樹林裡采蘑菇,秋白畫圖和折紙給孩子玩,冬天,地上鋪滿了厚厚的雪氈,秋白把孩子放在雪車裡,他自己拉着雪車跑。"

可惜這樣的生活實在太短暫了。不久,他們受到排斥,瞿秋白在蘇聯的職務被解除,他們隻好把九歲的獨伊留在莫斯科的好友鮑羅廷家,于1930年回國工作。

他的三弟景白當時也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留學,與王明、米夫不和,後來在蘇聯清黨中"失蹤"。1931年1月,在中共六屆四中全會上,因為對"立三路線"的批判不夠徹底,瞿秋白不但被解除中央上司職務,更被排擠出中央政治局。姐姐也受牽連,被撤銷了中央婦女部秘書、全國女工部部長的職務。秋白身體不好,就請了長假在上海養病,實際上也徹底脫離了政治舞台。

那時間的上海,已籠罩在對共産黨人的高壓恐怖政策中。國民黨發出通緝令,懸賞緝拿共産黨員,其中瞿秋白和周恩來的懸賞金是兩萬元,"身價"最高,由此也可以看出瞿秋白在國民黨眼中的危險程度。姐姐和秋白在上海隻能處于隐居狀态,此時秋白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文學中。他後來自己說,他慶幸自己"從此脫離了政治舞台",終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所願意幹的俄國文學的研究"。

秋白哥的身體不好,一直有肺病,在上海的幾年,肺病更嚴重。在這三年裡,他寫了150多萬字的作品,其實這不僅是秋白哥的作品,也包含着姐姐的血汗。在上海養病期間,他們的生活,全憑中央每月發給的十六七元錢來維持,在當時的上海,這份微薄的收入,僅等同于一般勞工的最低工資。姐姐除了學習和寫作,還擔當了一切家務,買菜、燒飯、煎藥、洗衣,一個個銅闆地計算着,節衣縮食,用省下來的錢為秋白治病。姐姐堅信秋白是沒有錯的,她說:"他受打擊我同情他,是以我更要好好地照顧他,讓他把身體養好,為黨做更多的工作。"

這段時間,秋白和"左聯"聯系得比較多。秋白和魯迅先生互相欣賞很久,後來經馮雪峰介紹,他們終于會面。姐姐和秋白遇到危險時,曾幾次到魯迅家避難,把他家當成最可信賴的庇護所。魯迅先生還介紹秋白翻譯了不少俄文著作,也幫助他們增加點生活收入。魯迅特别贊揚瞿秋白的俄文翻譯才華,他說:"中文俄文都好,像他(瞿秋白)那樣的,我看中國現在少有。"魯迅先生還特地手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的條幅,送給秋白。我覺得他們之間更是文人間的惺惺相惜。

秋白在離開上海前往江西的前夜,還特地到魯迅家向他辭行,他倆徹夜長談,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秋白才回到家裡。瞿秋白犧牲後,魯迅抱病忍痛,編輯出版了秋白的譯文《海上述林》上冊,署名"諸夏懷霜社","諸夏"即是中國,"霜"為秋白的原名,"諸夏懷霜"寓意為中國人民永遠懷念瞿秋白。可惜不久,魯迅先生便溢然長逝,《海上述林》就成了他編輯的最後一本書。

分離

秋白在上海養病期間,我從沒和他見過面。他在1934年初受命離開上海去湘贛蘇區,也是我事後才知道的。姐姐後來回憶,秋白哥聽到這個消息時,平靜地點燃了煙鬥,隻是問了一個問題:"之華可以去嗎?"第二天,上級上司人的答複是:暫時不能去,因為她的工作要有人來接替。這當然也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姐姐和秋白隻能接受。離别時,秋白還滿懷信心地鼓勵姐姐,說他們馬上會再見的,誰知道,這一天永遠也沒有到來。

那段時間我們家裡每天都為他們的安全擔心。記得有一天,姐姐突然到北京路馀蔭裡娘家來找我,說機關被人發現,他們處境非常困難。可是姐姐也不敢在我們家久留,因為這裡也是巡捕房經常來光顧的地方,于是我立即叫了一輛計程車,把姐姐送到在複旦中學工作的親戚周仲丹家,在他的亭子間裡藏身。

1935年2月,突然傳來秋白在福建長汀被捕的消息﹣﹣我後來才知道,當紅軍主力開始長征時,秋白哥并沒有跟随部隊,而是被要求留在蘇區"打遊擊"。

我跑到周仲丹家去見姐姐的時候,她一下子消瘦了很多,姐姐早已有了不祥的預感,她憂心忡忡地跟我說:"秋白可能會犧牲!"我聽了也非常悲痛。姐姐心急如焚,馬上寫了三封信讓我立即送出去,試圖營救秋白。一封給邵力子,一封給宋慶齡,還有一封是給蔡元培。寫給蔡元培的信,我交給了蔡元培的大兒子蔡無忌,當時他是我鄰居,邵力子當時正在南京,我當晚打電話告訴了他,可是去給宋慶齡送信時,我被警衛阻攔未能送到。6月18日,噩耗傳來,秋白還是被處決了。

秋白哥被捕後不久,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有一天,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找到我們家,自稱上虞人,說是從福建長汀、囚禁秋白的地方來的。他說他在看守所工作,很贊賞瞿秋白的學問,也同情瞿秋白的處境,是以來給楊之華送來瞿秋白的親筆書信,不過要求當面将信交給楊之華。

當時政治形勢複雜險惡,姐姐也被通緝,我不敢貿然透露姐姐的去處,就推說楊之華不住這裡,我也不知道楊之華在哪裡,是否可将信留下,由楊之華回來時轉交。但那人不肯,約定過幾天再來,走時還叮囑我,一定要設法通知楊之華本人。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立即跑到姐姐那兒,告訴她這件事情。姐姐聽後說:"這個人也許不是好人。"她跟我說,最好想辦法把那封信騙下來。

幾天後,那個人果然又找上門來,我就以各種借口搪塞,要他把信留下來。那個人似乎感覺到了我對他的不信任,為了證明此信确實是瞿秋白親筆所寫,他當着我的面把信抽出讓我看了一眼,然後又迅速放進信封,一再堅持要親手交給楊之華。為了打消我的疑慮,他給我留了一個新閘路的位址說:"要麼下次你到我家來。"我又跑去找姐姐商量,姐姐覺得這個人很可疑,姐姐說:"你不能到新閘路去,也不能再到這裡來了。"而且她要我馬上離開上海。聽了姐姐的話,我立即倉促出走,跑到南京邵力子家躲起來。現在想起來,那封信的筆迹也的确與秋白的很像,至于信中内容、送信者到底何人,已成了曆史之謎。

其實瞿秋白的一生也頗令人感慨的。他比姐姐大一歲,是江蘇常州人。瞿家本來也是大戶人家,書香門第,瞿秋白在詩詞、繪畫、篆刻、書法上都有天資。可是到了他少年時,家境敗落,媽媽又因為家族瑣事自殺,因為家境貧寒,他失學了。後來輾轉到了北京,考入了免費的俄文專修館,開始從事俄語翻譯工作。他的本意是研究俄國文學,後來陰差陽錯地走上政治道路。姐姐說:秋白死得太早了,如果再多活幾年,會對文學有更大貢獻。

動蕩

因為長期在上海經商,父親在上海租了一幢房子,後來又在上海娶了一位太太。父親後來生病了,為了照顧父親,我從杭州到上海,住在北京路馀蔭裡的老家裡。不久,家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是邵力子的次子邵志剛。

邵志剛是從莫斯科回來的。1925年蘇聯成立了中山大學,專門招收中國學生,當時正是國共合作時期,國共雙方都派了不少人前往莫斯科學習,包括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馮玉祥的兒子馮洪國、于右任的女兒于秀芝等。邵志剛後來被調到第三國際遠東局工作,以後還擔任了遠東局國際部部長、"少共國際"書記等職。

1930年春,邵志剛奉第三國際指派回國,在上海從事黨的秘密工作。在蘇聯期間,邵志剛與姐姐楊之華、姐夫瞿秋白都認識。臨行前,姐姐對他說:"你到了上海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我妹妹,她會幫助你的。"邵志剛回到上海後,就住在我們家。我和志剛小時候在沈定一家見過面,是以這次見面大家都感到很親切。志剛談吐文雅,待人謙和,善解人意,頗得我們一家人好感,相處一段時間後我們倆自然也相愛了。

那時,國共已經分裂,從事地下工作的志剛不能公開身份,平時以理發師的身份作為掩護。那時候志剛每天早出晚歸,每天回來時一臉疲倦,為聯系不上在上海的地下黨組織而焦慮。邵公覺得現在形勢不好,建議志剛索性先離開上海,到國外讀書。志剛思考再三後決定去瑞士學習。此時我已有了身孕,我和志剛商議,我先留在上海,等把孩子生下後再去歐洲與他團聚。

志剛到了瑞士後不久,我生了個兒子,邵公非常高興,給孩子取名"美成"。我寫信告訴志剛,他回信說:"你要好好培養他,讓他長大以後比我還要好十倍。"起初我們還經常通信,後來我再也收不到他的信,我很不安,想方設法打聽。不久,志剛正在巴黎留學的大哥邵遂初從法國來信告訴我,說志剛已經死了一年多了,他是在意大利遇害的,具體原因至今也是個謎。

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有如晴天霹靂,想到志剛死時才二十四歲,還沒見過孩子,更是難過得不得了。但是大哥還叮囑我,不要告訴邵公,擔心他受不了喪子之痛。可是沒多久,我還是忍不住把這不幸的消息告訴了邵公,他聽了好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愣怔了好久才緩緩流出眼淚。

志剛離開前,邵公把我接到他們住的愚園路33号,和他們老兩口住在一起。邵力子當時的職務是國民黨甘肅省主席,節假日常回上海小住。邵公平時生活儉樸,連舊信封都要反過來再用,他也非常愛國,平時不許家裡用日貨。邵公人非常好,總是心平氣和的,他經常跟我說:一個人,對外不要老和别人争執,但是對内要有自己的主張。他對我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得知志剛去世後,他反過來還勸我注意身體。他對我說:"你還年輕,可以改嫁,如果還想在這裡,生活上絕對有保障。"從此,我帶兒子美成,與邵公一家住在一起。

不久,邵公又調到西安任陝西省主席,我和兒子也随同前往。西安的生活條件非常優越,但我心裡卻一直不踏實。我想,我才二十多歲,也不能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一生,而且美成也已經五歲,我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前途了。有一所日本女子齒科學校年年招生,我決定去那裡學醫,邵公也欣然同意。

我是1935年春天到的日本,先在東亞日語補習學校學日語,然後再學齒科專業。僅學了一年多,1936年12月12日,我在日本聽說發生了舉世震驚的"西安事變",當時邵力子同其他在西安的國民黨軍政要員,與蔣介石一起被拘禁。我擔心邵公和美成,趕緊趕到西安,一直到"西安事變"和平解決,邵公一家平安無事後,我再重返日本繼續上學。

可是沒多久,又爆發了"七七事變",中日之間正式開戰。我們中國留學生在日本受到了嚴密監視,而且随時會被搜查,大家紛紛回國。我變賣了一些衣服首飾,籌錢買了船票,直接回到了上海。

到了上海還立足未穩,"八一三"淞滬戰争開始了。我匆匆逃回蕭山老家,與母親住在一起。沒幾天,日本飛機開始轟炸錢塘江大橋一帶,我家就住在江邊,我和媽媽日夜提心吊膽,周圍的鄉親們也都人心惶惶,各自逃難。可是我們幾個孤兒寡母也不知道往何處逃。所幸遇到電話局的一位王先生,他帶着我和媽媽、美成逃到諸暨住了兩個多月,聽說上海租界比較安全,當時火車已不通,隻能坐汽車到紹興再乘小舢闆到餘姚,走水路到甯波。還好我們在甯波很順利地買到了去上海的船票,當時船上人山人海都是逃難的人,混亂不堪……

到了上海後,我和美成住在周建人先生的家裡。可是不久,上海淪陷,我們母子在上海的生活也遇到了困難。周建人建議我到重慶找邵力子,也曾好心勸我說:"你年紀還輕,跟邵家的關系是續還是斷,也要做決定。"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想趕緊到了重慶再說。當時商務印書館正好要運一批書到重慶,周建人介紹我認識了商務印書館的經理王雲五先生,我們母子就跟着王雲五先生同行。

為了安全,我們決定坐船走海路繞到重慶。先是坐船到香港,然後乘坐海輪到越南的海防,換火車經河内,一路輾轉終于到達昆明。可是在昆明停了兩周也買不到去重慶的機票。這時,我得知邵力子要被派到蘇聯任大使,急得趕緊拍電報給他。兩天後,邵公寄來了機票,就這樣,我帶着美成順利離開昆明。

離開日本時,我曾幫助一些經濟拮據的同學也買了票,其中有一位叫吳元坎,他是我在日本東亞日語補習班的同學。吳元坎回國後在重慶當編輯,我把要去重慶的消息也寫信告訴了他。是以當我到重慶後,除了邵力子的副官開車去機場接我,吳元坎也去了。

此時邵公赴莫斯科出任大使的日期馬上就要到了。為了我的安全,他把我們母子安排在于右任先生家。有一天,邵公突然問我:"那天在機場來接你的那位先生是誰?"我猜測是副官向邵公彙報的,我如實彙報:吳元坎是江蘇吳縣人,比我小一歲,父母雙亡,家境貧寒,複旦大學畢業後,向親戚借錢去日本留學,半工半讀,畢業于日本中央大學。邵力子說:"你把他找來,我和他談談。"

見了面,邵力子微笑着說:"你是複旦學生,我曾是複旦校長,那麼,我們就是師生關系了。"然後他又詳細問了吳元坎的情況,最後邵公認真地問:"之英是我的兒媳,她人很好,你們是同學,你是否願意和之英結婚?"

吳元坎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他覺得和邵力子的兒媳結婚,會被同學們看成是貪圖财勢。我也覺得自己有美成了,結婚與否并不重要。可是邵力子還是苦口婆心地勸我們,吳元坎答應仔細考慮再做決定。

第二天,邵公又把吳元坎請到家裡來,勸他放開顧慮,然後非常真誠地說:"之英像我的女兒一樣,如果你們成婚,你就是我的女婿。"他又說,你喜歡到哪裡工作,你直接告訴我就行。吳元坎最終同意了這門婚事。

邵公非常高興,開始張羅我們的婚禮。他訂了十幾桌酒席,發了很多請帖,還給我買了家具和衣服,又給了我兩萬塊錢作陪嫁。誰知道婚禮臨近時,吳元坎卻出走"逃婚"了,邵公急得出動了憲兵到機場、車站尋找。正好我碰到吳元坎複旦的老同學,他幫忙找到了躺在浴室裡的吳元坎。

周折

婚後不久,我們的大女兒吳小英出生了。後來不久,我又懷了孕,我挂念還在淪陷區的母親,執意要回上海。在蘇聯的邵力子得知後,立即從蘇聯打電話到重慶,讓他的秘書攔住我們。在我們準備登機時,邵公的秘書張九如坐汽車趕到,可是我們認為一切都安排妥當,再改不好,于是還是飛走了。

我們的計劃是轉到香港再回上海。沒想到到達香港後沒幾天,就爆發了珍珠港事件。香港處在日軍的炮火下,整個香港市民吃住都發生了困難,考慮再三我們隻得決定再回重慶。可是此時香港機場已被日軍占領,我們隻得先冒險偷渡到澳門,在那裡與葉淺予、戴愛蓮夫婦和另外一些文藝界朋友結伴而行。此時天氣已變涼,我們随身的行李在旅館裡被竊,靠這家給一件、那家給一雙,穿的衣服長短不齊,狼狽不堪,但也顧不了那麼多。我們又賣掉了手表和首飾才繼續上路。

有一天我們一行經過粵北山區的一個小村莊,天下起了雪,挑夫的擔子裡一頭挑着一個孩子,我挺着大肚子跟在後面。沒想到一不小心,腳下一滑跌進池塘裡。當時沒有任何搶險工具,就是一人拉着另一人的衣服,形成一條"人繩",總算把我救上來。曆盡千辛萬苦回到重慶,我生了一個男孩子,沒有醫生接生,逃難時又身體虛弱,我得了血崩症,養了一個月後,才知道孩子因為消毒不嚴得了臍帶風,已經夭折了。

不久,吳元坎在報紙上看到英國駐印緬軍司令部招翻譯官的消息,他便去投考,結果考上了甲級翻譯官。1942年,我們從重慶飛到了印度。

元坎在盟軍司令部主要從事日語翻譯,軍銜是少将,收入也不錯。我們在新德裡租了一幢二層洋房,一共有九個房間和三個大陽台,四周是大花園。我們還請了七個傭人,有花匠、廚師、保姆、掃地的女傭等,雇傭這麼多人并不是我們擺闊氣,而是印度有非常嚴重的等級觀念,比如掃地的人不能碰桌子,付給他工資時,他的手也不能和我們的手接觸等等。

元坎在駐印軍總司令部工作,他和那些從業人員相處得非常好。很多盟軍的從業人員喜歡吃中國菜,常來我家玩,我經常燒了菜請他們吃。因為我們家房子大,日本人、英國人、美國人都曾借住在這裡,我們家成了一個小聯合國。

戰争一結束,盟軍就負責把我們從新德裡送回上海,從此我們就定居在上海。回到上海後,元坎由邵公介紹進《大公報》當編輯。那時物價飛漲,生活極為困難。我和元坎已經有了四個女兒,美成也回來跟我們一起生活,老家又來了三個人投靠我們,當時家裡真是連吃飯都成問題,經常是典賣了報紙、衣服才能開夥。我怕飯不夠,就讓他們先吃,我最後一個吃些鍋巴。家裡的女傭也很感動,她說:"二小姐這麼慷慨善良,我的5塊錢工資就不必給了。"

我一生從來沒有參加過社會工作,做了一輩子家庭婦女,但元坎非常尊重我,也從未以家長式的大男子主義對待我。解放後元坎一直在出版社工作,我們倆一共生了五個女兒、兩個兒子,都靠元坎一人的工資和稿費收入養家。他對美成也視若已出。經濟困難時期,逢年過節,為了讓孩子們高興,我總是想辦法為孩子們做件新衣服,沒有錢買衣料,雖然我沒有學過裁縫,就把自己的舊旗袍拆開,有的裡子壞了,我就用桑皮紙用粗糊粘起來拼湊做成一件件新衣給孩子們。

我對邵力子蠻感謝的。全國解放前夕,邵力子為國事頻繁來往于南京、北京和上海,有一次遇見他,他輕聲對我說:快了,快了,共産黨要勝利了,你耐心點。解放後,邵力子定居北京,每次到上海開會,他總要打電話把我們叫到他住的地方一起吃飯,聊聊家常。記得有一次,他還批評我生了五個孩子:"子女過多,小家庭負擔太重,對社會主義經濟也不利,你們不能再生孩子了!"-﹣我後來才注意到,邵公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就很有遠見地提出避孕節育的建議,可是當時我并不了解邵公的一番苦心,後來又生了兩個孩子。

1966年"文革"開始後,邵公成了第一批被批判的人,我和邵公也斷了聯系,彼此都不知生死。一年後,已在北大工作的美成從北京來信告訴我,邵公憂憤成疾,終于不治,已經逝世。我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為未能在他病中卧床時盡一點孝心而難過。

聚散

記得解放前的一天,邵公告訴我:"你姐姐從新疆監獄出來了。"我喜出望外。自1935年我們在上海分别後,我和姐姐已經十四年沒有相見了。

這一天很快就到了。1949年夏的一天,姐姐和新華社記者楊剛一起出現在我所住的《大公報》宿舍的家裡,姐姐此時的身份是全國總工會女工部部長,她是借到上海出差的機會來看我的。久别重逢,我們姐妹倆情不自禁擁抱在一起,久久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姐姐把眼淚擦幹,高興地跟我說:"之英,我們奮鬥了這麼多年,今天終于看到革命成功了!我們在解放了的新中國重新相見,該是多麼高興啊!"姐姐的眼睛還是那麼明亮。

分别後姐姐的經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1935年,姐姐藏在周仲丹家住了兩個多月後,經組織安排去了蘇聯。在共産國際的"七大"上,她當選為國際紅色救濟會常務理事,留在莫斯科工作,她和分别五年的獨伊也終于在異國他鄉團聚了。

1941年6月,蘇德戰争爆發。中共決定部分留蘇人員回國參加抗日戰争。姐姐帶着獨伊離開莫斯科回國,在到達迪化(烏魯木齊)時,被盛世才投入監獄,不過化名為"杜甯"的之華并沒有暴露身份。1946年,國共兩黨在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周恩來要求蔣介石釋放在新疆囚禁的共産黨員。後來張治中親自安排10輛美式卡車,配備了通訊、醫務、軍需人員等護送130名蒙難人員離開新疆牢獄,姐姐和獨伊也終于回到了延安。

姐姐看我兒女成群,高興地說:你要是在蘇聯就成光榮媽媽了。你到底是學過幼兒師範的,等孩子大些了,你可以出去辦幼稚園,為社會作出更大貢獻。之後,她真的為我聯系去參觀工廠,帶我去參加在上海開的國際婦女會議,還帶我去結識了當時負責女工部的湯桂芬同志。可惜我終因孩子多脫不開身而未能外出工作。

姐姐和秋白之間的感情很深,他們可以說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秋白在生命最後一刻寫的《多餘的話》裡還曾深情地寫了這樣一段話:"我留戀什麼?我最親愛的人,我曾經依傍着她度過了這十年的生命。"秋白去世時,姐姐隻有三十五歲。雖然我從來沒有和姐姐直接談過,但我知道,以她與秋白哥之間的感情,她也不會再嫁給另一個人的。

姐姐對秋白的感情一直很深,秋白去世後,她寫了很多回憶文章。她還一直在努力地尋找秋白的遺骨,1951年,秋白的遺骨終于在福建長汀被找到。1955年6月18日,在瞿秋白犧牲20周年時,他的遺骸從福建長汀羅漢嶺的盤龍岡取出,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周總理親自題寫了墓碑,也算是對瞿秋白的在天之靈有個安慰。

1965年,正在杭州華豐造紙廠搞"四清"的姐姐看到報上批判"三家村"和《燕山夜話》的文章時,以大姐的經驗,她很敏銳地感覺到政治氣候的變化。她叫我去杭州,說要和我談談瞿秋白的事。但見了面後,我們也沒來得及多談,不久她就回北京了。

沒過多久,姐姐所在的中央監察委員會内部開始搞起了運動,貼了姐姐很多大字報。"文革"正式開始後,瞿秋白因為《多餘的話》被打成"大叛徒",紅衛兵沖到八寶山烈士公墓挖了他的墳,砸了周總理手書的墓碑。不僅如此,秋白母親在常州的墓、父親瞿世玮在濟南的墓也都被砸毀。

緊接着,康生親筆批示将楊之華列為"重點審查對象",被轉到某部隊隔離審查,實際上等于被關起來。獨伊也被打成蘇修特務、軍統特務、國民黨員和叛徒,備受折磨。獨伊的女兒曉雲被趕到内蒙古的農村。這樣姐姐一家老小統統被掃地出門,北京的戶口被登出,住房被占。

此前,姐姐曾捎信來要我去北京一次,說要和我談談關于秋白的許多事,但那時中央監委已派人來上海調查,我經常受派出所和居委會的傳問,我怎麼去得成?當時母親住在我家,她老人家擔心大姐的安危,讓我去探望,但都被禁止。

1971年"九一三"林彪事件後,政治形勢有所變化。獨伊給周總理等人寫信,一直在反映楊之華的問題,終于在1973年初獲準探望之華。那時候大姐已被關了六年,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這段時間,獨伊曾多次去看望,替她梳頭、洗頭、擦身。姐姐多年沒有好好梳洗的模樣,讓人看了辛酸!

10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獨伊發來的電報,讓我立即進京,說姐姐一定要見我一面。我一聽就慌了,趕緊借錢買了機票。10月18日到了北京後,我照例向中央監委的人打報告申請探望,這一次令我意外的是,對方告訴我:楊之華剛剛被撤銷隔離審查,已轉入北大附屬醫院,不必再申請就可以探望。

我不知是悲還是喜,馬上趕到醫院,看見姐姐住在一間大病房裡,病人很多,人聲嘈雜,姐姐在靠邊的一張床上,幾年未見已是骨瘦如柴,兩眼無神,說話聲音也虛弱無力,但頭腦還是很清醒的。我抱住姐姐,我們在一起流了好長時間的淚……半晌,大姐吃力地問我:"媽媽可好?"我說:"蠻好。"她說:"托毛主席的福…"後來,她又問元坎和孩子的情況。晚上,她輕輕對我說:"我希望能見到胡愈之、周建人、周揚。"還說:"周建人很了解我以前的情況……"

第二天上午,我陪大姐時,她精神挺好。她說:"我有些存款,你孩子多,負擔重,經濟困難,獨伊拿些,你也拿些。"然後又說,"你要好好地為國家做些事情。"我含淚點頭。下午,胡愈之、沈茲九夫婦,還有周建人的夫人王蘊如來探望大姐。見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姐姐情緒很好。周建人的夫人臨走時說:"華姐,你在醫院沒有什麼可吃的,我給你炖一點雞湯吧。"姐姐微微地點頭感謝,最後一字一頓地說:"我還想吃蕃茄。"

因為之前我在醫院已陪了兩晚,美成就換我回家休息。誰知淩晨1點多鐘美成回家告訴我,大姐已去世,我忍着悲痛趕到醫院,剛剛得到自由三天的姐姐已在另一個世界……我知道姐姐後來一直為瞿秋白鳴不平,但到死,她的心願都沒有了結。

1977年,之華被平反,聽說還是因為毛主席說了"楊之華沒問題"。獨伊找到陸定一,寫信給中央為瞿秋白平反,陸老抱病寫了封信,他說:以《多餘的話》而論,一沒有出賣黨和同志,二沒有攻擊馬克思主義、共産主義,三沒有吹捧國民黨,四沒有向敵人乞求不死的意圖。結論是,"客觀地全面分析《多餘的話》,它絕不是叛變投降的自白書"。終于,1980年10月19日,經過多方努力,中共中央向全黨發出通知,瞿秋白也終于恢複名譽。

"文革"期間,"叛徒"、"特務"的大字報一直貼到我們家樓下,經常有人來調查。元坎受沖擊不小,他認識邵力子,是國民黨的紅人,又是瞿秋白的連襟,又去過日本,我每天都擔心他是否回得了家。他每天回來都垂頭喪氣,憂心忡忡,但是想到一大家子都要靠着他,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姐姐去世的消息沒告訴母親,怕她受不了。姐姐一生蠻苦的,我和姐姐走的是不一樣的路,我覺得政治太複雜了,還是當普通老百姓好。吳元坎後來一直在出版社做翻譯,他翻譯的主要作品有十幾種,其中有著名美國作家庫柏的《最後一個莫希幹人》、狄更斯的《鐘樂》,還有德富蘆花的《黑潮》、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元坎是1989年去世的,活了七十七歲,我們倆感情好得很,從結婚一直到他死,沒有吵過一句。他去世後,我每天都供他"吃飯"。早上,我知道他喜歡牛奶紅茶,我就給他沖一杯,放在他照片下面,中午再給他換别的菜,每天都供,直到我死為止……

回憶這些往事,仿佛做夢一樣,一幕一幕悄然滑過。我最懷念的還是童年,在家裡的山間田地裡自由地玩耍,沒有政治,沒有動蕩,無憂無慮,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2010年)

楊之英口述:他的本意是研究俄國文學,後來陰差陽錯地成了革命者

楊之英

【楊之英(1911-2014),女,浙江省蕭山人。1927年進杭州惠心女中讀書,在校期間,曾到武漢等地幫助中共地下工作者傳遞資訊,做小交通員。1931年,于惠心女中畢業後,考取上海大學附屬幼兒師範學校,并繼續在浙江、上海一帶為營救中共地下工作者脫離險境而四處奔走。在1935年為營救瞿秋白出獄的行動中,她也參與一些具體工作。1935年至1937年,在東京東亞預備學校日語科、日本醫科大學學習兩年。1937年秋,回上海,1940年,随夫去印度。1946年回國後,從事家務及一些社會活動。1979年,擔任上海市文史館館員,從事文史工作。2014年7月5日因病逝世,享年10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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