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12月,紅軍在第一次反圍剿中大破國民黨軍。眼見敵軍兵敗如山倒,毛澤東詩興大發,揮毫寫就一首名篇——《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
“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沖霄漢。霧滿龍岡千嶂暗,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瓒……”
從此以後,身為蔣介石愛将、第2軍第18中将副師長的張輝瓒,成為全國婦孺皆知的反面人物。而張輝瓒,也成為紅軍起兵以來,第一個被俘的國民黨“将級”将領。
一、“前頭捉了張輝瓒”
1930年12月28日,張輝瓒聽聞我軍剛剛發生“富田事件”,以為紅軍内部生變,是以認為現在正是進攻我軍的大好時機。于是他帶領18師傾巢出動,向龍岡方向洶洶而來。
毛澤東、朱德認為,張輝瓒一反用兵之道,孤軍深入、冒進龍岡,很顯然是出于立功心切、驕傲輕敵的心理。而張輝瓒的這種心理,完全是可利用的,此戰有利于我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在。是以,毛澤東和朱德确立了作戰方案,指令紅一、三軍團主力在龍岡群山下布下了伏兵。
為了引張輝瓒上鈎,毛澤東專門囑托紅十二軍軍長羅炳輝:“你率領三十五師,在藤田方向牽住張輝瓒師的鼻子,把他引到龍岡去。
羅炳輝得令後,帶領三十五師從藤田出發,邊打邊退。一邊撤退,還一邊将包袱、大刀、馬燈等物品丢在地上,營造出一種丢盔卸甲的模樣。正所謂做戲就要做全,羅炳輝還指令炊事班埋鍋造飯,但不允許戰士們去吃,而是直接向後撤退。
張輝瓒一行到達羅炳輝埋鍋造飯的地方後,發現了衆多“還沒有來得及吃”的飯食,不禁大為喜悅:“看來赤匪真的敗了啊!”為了防止其他部隊跟自己搶功勞,是以張輝瓒指令十八師加快行軍速度,不能讓紅軍主力跑掉。
就這樣,張輝瓒的部隊氣勢洶洶地殺入了龍岡圩,此地群山環抱,中間是狹長的盆地,正是伏擊戰的好地方。敵軍到達龍岡圩後,羅炳輝命人緊随其後,拆掉了敵軍身後的浮橋,斷了張輝瓒的退路。
12月30日淩晨,天降大霧,毛澤東和朱德走上了龍岡,這正是殲敵的好天氣。
對于自己的慘淡命運,驕橫的張輝瓒依然渾然不覺。遮天蔽日的大霧,擋住了張輝瓒的雙眼,一時間竟急了。當然,他并沒有看穿毛澤東、朱德的誘敵妙計,而是唯恐紅軍趁着大霧跑了。
早上七點,張輝瓒沒頭沒腦地闖入了我軍的伏擊地。到了上午十點,大霧稍稍散去,我軍的總攻開始了。
當張輝瓒部進入一條狹窄的山路中時,突然遭到預先在這裡設伏的紅軍居高臨下的伏擊。一開始,張輝瓒還滿不在乎,以為這不過是黃攻略指揮的梭镖兵。國軍裝備精良,取得勝利易如反掌。
是以張輝瓒下令:“有擊斃朱、毛者,賞洋5千;活捉朱、毛者,賞洋1萬。”
但是随着槍聲越來越密集,張輝瓒逐漸意識到,他所面對的紅軍絕非地方武裝,而是實實在在的紅軍主力。
僅僅半個鐘頭,18師就被吃掉了2個營,到了這個時候張輝瓒才如夢方醒。于是他集中手中的迫擊炮和幾十挺機槍,對合圍而來的紅軍發動了反攻。然而紅軍豈容敵軍逃跑,他們在山上山下窮追猛打,越戰越勇,最終搗毀了張輝瓒的師部。就這樣,十八師在紅軍的圍攻下全軍覆沒,九千餘人片甲不返,繳獲長短槍近萬支,子彈一百餘萬發。
倉皇間,張輝瓒化妝成一個店鋪老闆,藏在了一處土坑裡。18時許,尋淮州帶領紅軍在萬功山上到處搜尋張輝瓒。終于在土坑裡将一個矮胖子揪了出來。張輝瓒開始謊稱自己是個老闆,但到了後來又不得不低頭承認:“我就是張輝瓒。”
二、“我們釣了條大魚”
戰鬥結束後,毛澤東、朱德離開指揮所看望前線指戰員,就在這時有一名紅軍戰士眉飛色舞的前來報告:“前頭捉到張輝瓒啦!”
毛澤東、朱德一聽,相視而笑:“看來抓了條大魚啊!”毛澤東說:“聽說張輝瓒是蔣介石的愛将,驕橫得很,可是做夢也沒想到,如今成為我們的階下囚了。”朱德點了點頭:“我先去會他一會。”
此時的張輝瓒,正被蘇區赤衛隊看押在龍岡的集市裡。朱德前去一看,發現赤衛隊員們正圍着已經被五花大綁的張輝瓒高聲叫罵,有人甚至揮舞着拳頭,似乎要打他。然而張輝瓒卻滿臉不屑、桀骜不馴,眼睛裡不時發射着兇光。
朱德撥開人叢,勸導大家要遵守俘虜政策,不許打罵俘虜。不僅如此,朱德命班長給張輝瓒松了綁。
張輝瓒定睛一瞧,見來者和其他紅軍戰士一樣,穿着灰色土布軍衣,貌不驚人,不過卻氣質非凡、絕非凡人。張輝瓒思忖來者是個紅軍長官,于是想來個下馬威,他傲慢地說:
“既然被你們捉住了,我無話可說。開個價吧!要多少錢才能放了我!”
朱德義正辭嚴地說:“你是不是把我們打成了殺人綁票的土匪了?我不是和你做生意,你一向賣力反共,殺害我們許多同志。在蘇區大肆屠殺、無惡不作,這筆賬又該怎麼算呢?”
朱德聲音不高卻威嚴,徹底将張輝瓒給震懾住了,他咳嗽了一聲,然後低聲道:“那你們想把我怎麼樣?”
“這就要看你态度了,認罪服罪可以優待,假如冥頑不化,我們就要公審你!”
“總司令說得對,開大會鬥争他,牽着他遊街,看他還嘴硬不嘴硬!”赤衛隊員群情激奮,紛紛附和道。
張輝瓒一聽“總司令”三字,才知這位紅軍長官正是朱德,一時間氣焰大挫,低着頭一言不發。他明白,自己在蘇區所作的罪惡簡直萬死難贖,紅軍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意外。一時間,張輝瓒的心緊張了起來。
三、罪行罄竹難書的張輝瓒
張輝瓒,字石侯,1885 年生于湖南長沙東鄉,幼年念私塾。他原本是湘軍的軍官,其後又投靠在蔣介石帳下。
張輝瓒雖然沒有上過黃埔軍校,然而他指揮技巧過硬,是個軍事人才。蔣介石背叛革命後,張輝瓒積極跟随他的反共政策,是以被委以重任,成為了蔣介石嫡系精銳——十八師的副師長。
為了報答蔣介石的知遇之恩,張輝瓒在剿共前線肆鎮壓共産黨人以及進步人士,釀成了一系列的慘禍。第一次大圍剿時,張輝瓒主動請纓,願做先鋒。蔣介石對他的态度十分滿意,是以将之任命為前敵指揮。
進入蘇區後,張輝瓒更是指令部下:“東固已經赤化,石頭要過刀,闆凳要過火。”在張輝瓒的縱容下,十八師的匪軍在蘇區内燒殺搶掠,40裡内,凡10歲以上的男女老少,格殺勿論,無論民房公房,草屋土屋,在部隊撤退前全部燒光!可攜帶之物資、食物也全部帶走。
張輝瓒部隊所過之處,到處都是無辜被害的老百姓,到處都是被焚毀的房屋,可謂是無惡不作,其罪惡簡直罄竹難書。蘇區人民和紅軍,皆欲除之而後快。
張輝瓒被擒之時,曾問對面紅軍戰士是哪個部隊的。該戰士對曰:“我們是紅四軍的,軍長是林彪。”張輝瓒一聽就慌了:“千萬别帶我見林彪,我要見毛潤之先生……。”張輝瓒後來供認:“我見林彪是怕他年輕氣盛,一槍把我斃了。
張輝瓒和毛澤東都是湖南人,北伐戰争期間,兩人還有一面之緣,也算是認識。在他看來,毛澤東或許能顧念舊情,保他一命。
然而張輝瓒隻猜對了一半,毛澤東确實想留他性命,不過絕不是顧念舊情。相反,毛澤東對張輝瓒所犯的罪行可謂是咬牙切齒。
朱德走後不久,毛澤東也在臨近黃昏時,來到了張輝瓒的囚室。看着灰頭土臉的張輝瓒,毛澤東嚴厲而不失幽默地說:
“石侯先生,北伐一别數年矣,怎麼在這裡見面了?你率領部隊從湖南剿到了江西,從南昌殺到了龍岡,今天就這樣停止了?你在沿途到處寫智語,說是要“殺豬拔毛”,而現在究竟是你剃了朱毛的頭,還是朱毛剃了你的頭呢?”
張輝瓒喏喏道:“不敢不敢,還是你們剃了我的頭……”
随後,毛澤東命人給張輝瓒搬來一張凳子,簡單給他介紹了紅軍的俘虜政策。張輝瓒邊聽邊點頭,此時此刻,他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他大着膽子請求:
“請潤之先生和朱總司令高擡貴手,格外開恩,放我一條生路,要錢要槍都可以,還有醫藥也可以給。”
毛澤東大手一揮,厲聲道:“我們不殺你,但你要知道紅軍不殺你,并不是你沒有可殺之罪,也不是害怕蔣介石來報複。不殺你,是因為我們寬大為懷。”
張輝瓒罪大惡極,但是此時殺掉他,對革命沒有什麼裨益。而留下他的命,可以從蔣介石那裡換取大量物資,解開蘇區的燃眉之急。當時由于國民黨的封鎖,紅軍的物資相當匮乏,三人才有一支槍,子彈少得可憐。受了傷,隻能用鹽水消毒;要截肢卻沒有麻藥,要用鋼鋸。如果能換來武器和醫藥,就再好不過了。
與此同時,我軍還可以利用張輝瓒在國民黨湘籍軍人的影響,做分化瓦解國民黨軍的工作。有鑒于此,毛澤東、朱德做出了不處決張輝瓒的決定。
其後,恩來派中央軍事部副秘書長李翔梧為紅軍代表,派中共中央特科塗作潮為中共代表,随王信一去南昌談判。
四、蔣介石急了
相比于氣定神閑的毛澤東,蔣介石那邊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中将師長被俘,這對于蔣介石來說是頭一次。他萬萬也沒想到,衣衫褴褛、缺衣少食、武器低劣的紅軍竟能全殲精銳的十八師,還把張輝瓒給捉到了。
蔣介石為此大發雷霆,将魯滌平罵得狗血淋頭:
“十八師失敗無不足為怪,一敗即綏,何鼠膽耳!你每聞共黨就驚慌失措,使共産黨聞之,豈不為竊笑乎?”
張輝瓒的妻子朱性芳得知丈夫被擒的消息後,焦急萬分,她幾次找到張輝瓒的上級魯滌平,又哭又鬧,要他用錢贖回丈夫。湖南軍政大員程潛、唐生智、何鍵等人也緻電南京,建議營救張輝瓒。
自“四·一二”政變以來趾高氣昂的蔣介石,當然不想和紅軍談判,但是想到張輝瓒在湖南軍界頗有影響力。如果不救他,如何能顯示自己部屬的關懷?
況且張輝瓒也确實有能力,“千軍易得,一将難求”,是以也不能見死不救。就在此時,朱性芳又找到了蔣介石,表示自己願意傾家蕩産救出丈夫。是以,蔣介石下定決心,要以最優厚的條件和共産黨談判。于是他電告魯滌平,同意贖救張輝瓒。
在談判中,蔣介石的條件簡直優厚得令人咋舌:向紅軍捐送20萬大洋,20擔醫藥,釋放南昌所屬監獄關押的100多名共産黨政治犯,提供裝備5000多人的槍械彈藥。
這一次,蔣氏真可謂下了血本了。
周恩來經過慎重考慮,認為國民黨“贖張”的條件很優越,若能兌現,将對中央蘇區的紅軍十分有利,而且還能交還一大批被國民黨扣押的幹部。
然而就在周恩來的代表與國民黨進行談判時,蘇區卻傳來消息:“張輝瓒已經被處決了。”
五、張輝瓒之死
毛澤東、朱德雖然想留下張輝瓒的性命,甚至還想讓他去紅軍大學為學員講授軍事知識。然而由于由于張輝瓒在東固做了太多孽,導緻他最終還是沒有保住自己的性命。
當時不知是何種原因,中共中央關于與國民黨交換張輝瓒的談判的決定,沒有通過電波迅速通達蘇區中央局或紅一方面軍總部,周恩來派去給毛、朱送信的交通員也遲遲未能抵達蘇區,結果導緻了張輝瓒被殺。
1931年1月28日,東固地區蘇維埃上司人背着毛澤東和朱德,召開了3000人的公審大會,決定狠狠懲罰張輝瓒。
在東固,張輝瓒實行“三光”政策,老百姓恨死了這個屠夫,皆欲除之而後快。幸存的老百姓自發的扶老攜幼,如同潮水一般地湧向會場。
當時,張輝瓒被五花大綁地押上主席台,台下的百姓們群情激奮,“剝皮”“抽筋”“點天燈”的喊殺聲如同海嘯一般此起彼伏。
主席台上的何長工,面對萬衆怒吼、民怨鼎沸的情形焦急萬分。毛澤東曾特意囑咐他,不得傷了張輝瓒的性命。如今民意如此,該怎麼收拾呢?
于是他找到審判大會的主持者,申明了毛澤東的政策。同時,他還交待看押張輝瓒的軍部警衛排長,要想辦法将張輝瓒弄走。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大會主持人對何長工的意見嗤之以鼻,竟宣布立即槍決張輝瓒。
幾百名青年赤衛隊員一擁而上,從紅軍警衛排的手中搶走了張輝瓒。他們連架帶擡,将張輝瓒如同拖一隻死豬一樣拉到了場外水田邊。何長工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隻聽一聲槍響,張輝瓒頹然倒地……
張輝瓒被處決後,憤怒的群衆砍下了他的頭顱,和上石灰放進一個竹籠,綁在一塊寫有“張氏公祠”的舊木匾上,插上一面三角形的紅布旗子,上書“張輝瓒首級,送給魯滌平”十個字,冒雨将之推入贛江,順流北漂。
這塊木匾在江上漂流了4天,被下遊的國軍士兵發現,國民黨這才知道,張輝瓒已經斃命了。由于通訊手段的落後,張輝瓒被殺的消息,國共兩方洽談代表竟一無所知。
1931年2月7日,李翔梧、塗作潮随王信一由九江抵達南昌。國民黨談判代表王信一将李、塗安置妥當後說先回家一趟,中午過來陪他倆吃飯。
李翔梧閑來無事,在街上買了份當日的報紙,結果在頭版看到了張輝瓒被殺的新聞。李翔梧大驚失色,趕緊找到塗作潮:
“張輝瓒人頭落地,還有什麼可談的?咱們快走,旅社不能進了?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李翔梧和塗作潮前腳逃出南昌,國民黨警車後腳殺向了旅社,但自然撲了個空。
張輝瓒死後,蔣介石陷入了瘋狂,他仰天大呼:“鳴呼石侯,魂兮歸來”。随後,他以上将之禮,厚葬了張輝瓒,并在嶽麓山半山處,立了一座豪華的墓穴。墓前的青石碑正面,刻有蔣介石題寫“魂兮歸來”。
随後,蔣介石立即布置了第二次反圍剿,同時在全國範圍内大肆捕捉共産黨人。囚禁在南昌監獄的100多名共産黨員,用電擊昏裝進麻袋丢進了贛江。
多年後,朱德回憶起往事依然非常痛心,他說:“張輝瓒是不該殺的,不但可以解決根據地的不少困難,還可以用他做人質,換回監獄裡的許多同志。”
是以此事,毛澤東也吸取了教訓。他讀《三國志》時,對劉表昏聩濫殺俘虜的行為極其鄙視。他批注道:“殺降不祥,孟德所不為也”。
此後在曆次反圍剿,長征、抗戰以及解放戰争中,毛澤東都不斷強調我軍的俘虜政策,将“不虐待俘虜”“繳槍不殺”“不許打罵不許搜荷包”等制度化,并将之收進著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之中。對于國民黨進階将領,我軍隻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才能予以處決。
2005年12月,張輝瓒的女兒張遠儀女士寫信給湖南省政協,希望自己父親的目的。經過讨論,長沙市決定修複此墓。在整修過程中,從業人員按照市文物局按原貌恢複的要求,充分利用保留下來的原材料,對所有殘存的石頭一一編号,讓它們回到原來擺放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