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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般兵器,九十年生涯——追憶師父單田芳

十八般兵器刀槍劍戟斧钺鈎叉镗欄槊棒鞭锏錘撾拐子流星……跟師父單田芳的緣分,是從談評書中的兵器說起的。

十八般兵器,九十年生涯——追憶師父單田芳

那一年在電視台做節目,見到老爺子十分激動,便說了個心願,講小時候聽評書,曾覺得這輩子要是有機會拜單老為師,那才叫痛快淋漓。不料老爺子聽了哈哈大笑,說行啊,現在也不晚!

後來才知道那天老爺子心情好,因為正有個書友帶來一輛鳳頭自行車給他鑒賞,合了老爺子的心意。熟了以後知道老爺子有時候挺頭疼,說有老朋友經常給他捎古董之類的禮物,他又不十分喜歡,又知道人家是真情實意不好阻止。其實老爺子是個性情煙火中人,一輩子不離井水人家,是以這老車子拿來雖然隻是掌一眼,他就高興。老爺子披了外套一手扶了車把,一腳蹬開讓輪子轉起來,聽鍊子的哒哒聲,車輪的呼呼聲,滿眼放光。那種簡單的快樂,連周圍人都感染了。半輩子茶葉喝不出啥好啥不好都拿來做了茶葉蛋,偏偏來瓶啤酒帶熏雞架子就得意,這一點上當不了真文化人的我和老爺子有投緣的地方。

不晚是不晚,老爺子說你得露一手,說一段我聽聽。

那時候三十郎當歲,還是覺得天比井蓋大一點的年紀,魯班門前賣大斧不過多給點折扣,也就不當回事地來了一段。雖然膽子夠大,但多少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說傳統評書的真實能耐上不了台面,是以我當時另辟蹊徑,用“理工科曆史”解了一段八大錘力戰雙槍陸文龍。這是《嶽飛傳》中的虛構情節,但存在曆史和理性,我是按照兵器發展特點來解這段故事的。所謂雙槍陸文龍戰鬥力極強,是因為宋代北方遊牧民族的騎兵中已經出現了甲騎具裝,也就是完善的重騎兵。在戰場上他們連人帶馬身披刀劍難傷的铠甲——多半還是冷鍛的,防禦力超群。重甲加上多了馬镫能夠良好控馬,是以這種被稱為鐵浮屠的武士,其戰鬥力比那些罐頭一樣的西方騎士更強。他們在戰場上經常帶多杆長槍并不是炫耀武技,而是因為騎兵對沖時撞擊力太大,為了避免被反作用力傷到自己,他們經常在刺中對方後棄槍,如果不多帶兩杆槍後面就要玩空手入白刃了。

十八般兵器,九十年生涯——追憶師父單田芳

“這就跟雙槍李向陽帶雙槍不是為了剁排骨一樣開火,而是一支打遠,一支打近一樣。”看到老爺子聽得耐心,我趕緊解釋。

至于八大錘,他們其實代表的是宋軍中的選鋒。因為失去了養馬的地方又流行閹割優秀的戰馬,宋軍中馬匹少而且品質不高,無法像金軍那樣組織重騎兵,他們在作戰中經過痛苦的教訓,認識到必須找到克制敵軍重騎兵的打法。

曆史上嶽家軍用麻紮刀砍馬腿克制拐子馬,如同用集束手榴彈炸坦克一樣,屬于急就章,對方隻要一重視便沒有了勝利的可持續性。不過宋軍最終和歐洲的戰士一樣找到了破重騎兵的辦法——用打擊兵器。既然刀劍無法穿透對方的盔甲,那麼就轉而使用錘,鞭,锏這樣的重兵器,直接打砸對方的頭部,軀幹和關節,可以達到讓重騎兵失去作用的目的。一些騎馬民族重騎兵習慣使用靈便的鍊甲或者連環甲,都是不怕刺殺,隻怕硬砸,遇到用錘的對手便會如遇克星。當然,宋軍中隻有武藝高強,力大無窮的勇士才能使用這種兵器而且直面對方重騎的沖擊,是為選鋒。所謂“八大錘”雖然在《嶽飛傳》中有名有姓,其實不過是評書的細化而已,曆史上他們多半是戰場上突出陣前分割對方騎兵戰線的勇士的代表,既受萬軍敬仰,又讓人印象深刻。

十八般兵器,九十年生涯——追憶師父單田芳

最終我的結論是,八大錘惡戰雙槍陸文龍,不過是當年宋金交戰時宋軍勇士圍殺金軍重騎場面的藝術化而已。

這段解說雖然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多少有些新意,讓單先生能夠一直聆聽,并最後點了頭,收了老薩做“正式的記名弟子“,讓我實作了這份心願。

還記得當時我滿心的高興,卻聽到單先生給我上了第一課。老爺子說,你解的也對,也不對,咱們中國人的重騎兵,也不一定要帶好幾支槍。古代中國的大将上陣不用槍,而用槊的。這玩意兒是加長的槍,而且槍杆是特制複合的,刺中對方之後,大将會依靠武藝把槍杆彎成弓形,把敵人的屍體彈出去。槊杆上面還有節,避免刺穿對方身體甩不開。有些将領使用的槊是以異化,比如《隋唐演義》中的赤發靈官單雄信,用一根金釘棗陽槊,就是槍頭後面有一個類似細長狼牙棒的東西,可以用于揮打,也防止過分穿刺——一杆槍上紮幾個敵人,像紮蛤蟆一樣,那是評書的藝術誇張,實戰中槍杆上帶幾百斤分量是沒法繼續打仗的。

“不過,槊杆的要求很高,是以每杆槊都要精工細作,還非能工巧匠做不成,價格很貴,是以,一般的将士是裝備不起的。“老爺子說,随口還把評書中用到的十八般兵器做了簡單的點評,大體的意思是評書中的兵器雖然常常顯得詭異,但在曆史上大都曾經出現在真實的戰場上。

事後,我在曆史記載中找到了老爺子關于“槊“所描述的内容。這也讓我認識到了真實的單先生——他說的是評書,但滿心都是深刻的曆史底蘊。也許,隻有這樣的大師,才能讓評書這樣的傳統瑰寶得到傳承和發揚。

一轉眼,忽然發現師父離去已經六年了,今年是老人家九十誕辰。而先生說十八般兵器的表情和聲音,仿佛依然在眼前耳邊。

十八般兵器,九十年生涯——追憶師父單田芳

又忽然想起,那一次我曾問了一句:“單雄信是山東人,您老家也是山東,您祖上是不是和赤發靈官有親戚啊?“

當時,先生的回答隻是哈哈大笑。

而今,卻知道答案已經永遠消失在天堂之中。一時間,對先生的思念,如海而來。

十八般兵器,九十年生涯,有井水人家處,皆聽單田芳,至今如是。

文/薩蘇

來源/北京青年報用戶端

編輯/喬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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