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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韓作家韓江獲諾獎:以通俗小說形式讨論生存的嚴肅命題

中原標準時間10月10日晚,備受矚目的2024諾貝爾文學獎揭曉,因其“強烈的詩化散文直面曆史創傷,揭示人類生命的脆弱”,南韓70後作家韓江摘得桂冠。她也是諾貝爾文學獎曆史上首位亞洲女性獲獎者。

瑞典學院的頒獎詞稱:“韓江在她的作品中直面曆史創傷和隐性的規則,在她的每部作品中都揭露了人類生命的脆弱。她對身體與靈魂、生與死之間的聯系有着獨特的認識,并以詩意的、實驗的風格成為當代散文的創新者。”

南韓作家韓江獲諾獎:以通俗小說形式讨論生存的嚴肅命題

韓江出生于1970年,畢業于延世大學國文系,現任南韓藝術大學文藝創作系教授,是當代南韓文壇的中堅力量、最具國際影響力的作家之一。她曾先後榮獲《首爾新聞報》年度春季文學獎,南韓小說文學獎,今日青年藝術家獎,東裡文學獎、李箱文學獎、萬海文學獎等。2016年,韓江的小說《素食者》榮膺國際布克獎,韓江也成為摘得獎項的第一位亞洲作家。2018年,她憑借作品《白》再次入圍布克國際文學獎短名單,并且創紀錄地在同一年憑借《少年來了》入圍國際都柏林文學獎短名單。

南韓作家韓江獲諾獎:以通俗小說形式讨論生存的嚴肅命題

新晉諾獎作家韓江。

《素食者》:将柔情與恐怖微妙地融為一體

《素食者》是韓江迄今為止最為暢銷的作品。據南韓國立中央圖書館于2017年1月至2020年4月針對全國845個圖書館的借閱資料進行的分析,韓江的《素食者》超過《82年的金智英》等話題圖書,借閱率僅次于《解憂雜貨鋪》。

和《82年的金智英》一樣,《素食者》聚焦婚姻中的女性的生存狀況。在英惠的丈夫鄭先生的眼中,“病”前的英惠,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不高不矮的個頭、不長不短的頭發,相貌平平,着裝一般,溫順、平淡、文靜。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英惠完美地扮演了平凡妻子的角色——料理家務,伺候丈夫,就像千千萬萬的傳統婦女一樣。

然而,一場噩夢之後,妻子卻突然開始拒絕吃肉,拒絕為家人準備葷菜,甚至到最後,她開始拒絕自己的“人類”身份,把自己當成了一株植物,一株隻需要陽光和水,謝絕任何食物和交流的植物。而随着她被動的反叛以越來越極端和可怕的形式表現出來,醜聞、虐待和疏遠開始讓她螺旋進入她的幻想空間。在精神和身體的完全蛻變中,她現在危險的努力将使英惠——不可能的、狂喜的、悲劇性的——遠離她曾經為人所知的自我。

南韓作家韓江獲諾獎:以通俗小說形式讨論生存的嚴肅命題

韓江表示:“我在寫作時,經常會思考這些問題:人類的暴力能達到什麼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瘋狂;我們能在多大程度上了解别人。我希望《素食者》可以回答我的這些問題。我想通過《素食者》刻畫一個誓死不願加入人類群體的女性。”

國際布克文學獎主席博伊德·唐金評價道:“《素食者》以一種抒情卻又撕裂的風格,将柔情和恐怖微妙地融為一體。揭示出強烈反抗對女主人公和她身邊所有人的沖擊。這本凝練、精美而又令人不安的書将長久萦繞于人心,甚至潛入讀者的夢中。”

《白》:“我想讓你看到幹淨的東西”

《白》是韓江再度入圍國際布克文學獎的驚豔之作,英國《衛報》評選出的“今日之書”。

這是韓江用力在白紙上寫下的作品,一本非典型的極美小說,是63個有關“白”的記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事物,在韓江筆下也呈現出驚人的詩性。《白》或許是一本你從未見過的,甚至難以定義的“散文詩”小說,截取了我們生命中那些走馬燈般的白色記憶;它像是一份白色的悼詞,悼念生命中不可挽回之物,也為所有應該銘記的死亡與靈魂點亮蠟燭。

南韓作家韓江獲諾獎:以通俗小說形式讨論生存的嚴肅命題

故事的主人公“我”曾有一位早早夭折的姐姐,“我”對她的記憶就是一個“半月糕般白色的孩子”。這本書以對姐姐的追思為始,描寫了63種日常中的白色事物。表達了那些我們對人生中最珍貴的、最潔淨的、最單純的事物的死去的哀悼。

“我想讓你看到幹淨的東西,比起殘忍、難過、絕望、肮髒和痛苦,我隻想讓你先看到幹淨的東西。”霧、雪、霜、鹽、哈氣、銀河甚至粲然一笑…韓江用你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白”在這本書裡串聯起對生活的感悟、對生命的了解。

韓江說:“韓語中的白色有‘하얀’和‘흰’兩個形容詞。有别于前者如同棉花糖一樣的白,後者凄涼地滲透着生與死。我想寫的是屬于後者的‘白’書。”

《把晚餐放進抽屜》:重回文學生涯的原點

韓江初入文壇緣自1993年她在《文學與社會》發表的詩歌,她曾說“我的寫作是從詩歌開始的。我的小說與詩有很大重疊,寫詩讓我進入情緒。”作為小說家出道20年後,韓江重回自己的文學原點,出版了她唯一一本詩集《把晚餐放進抽屜》。

南韓作家韓江獲諾獎:以通俗小說形式讨論生存的嚴肅命題

這部詩集于2024年由磨鐵圖書引進出版。書中收錄了韓江出道以來二十年間創作的60首詩作。透明的夜晚、漆黑的樹木、燃燒的輪椅、鏡子彼岸的冬天……韓江重新審視日常生活中的細微情緒,用從黑夜中汲取的流血語言,描繪人生的孤獨與悲哀。她熱切地凝視人類的靈魂,試圖從沉默和黑暗的世界中尋找閃耀的真相。

作為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女性作家,一位正值盛年的70後作家,一位具有廣泛的讀者基礎和市場認可度的作家,韓江的獲獎引發了網友的熱烈讨論。有讀者在網上留言說,“終于有一位諾獎作家的作品。是我在頒獎之前讀過的了!”有人認為,和高銀等南韓文壇耆宿相比,韓江的寫作非關宏大命題,稍顯瑣碎和日常;也有人認為,韓江的獲獎代表着東亞女性叙事的成熟和女性文學的崛起。

事實上,在韓江的文字中同時存在着極緻的絢美和殘酷,極緻的恐怖與柔情,這讓她的文本具有誘人的東方特質。而她對底層生活和人與人之間暴力主題的關注直抵人類生存的根本。

正如韓江中文版系列作品策劃編輯魏凡所言,韓江的寫作往往以通俗的外殼包裹嚴肅的核心,啟人深思。“南韓因為跟中國很近,很多東亞的問題和中國是共有的,他們在文學中探讨的東西比我們更加前衛。而韓江在很多曆史話題面前表現出了很執着的一種态度。我覺得正是這種态度,以及對大衆通俗文化裡價值觀的探讨,讓她最終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魏凡說。

對話韓江系列作品策劃編輯魏凡

Q:新晉諾獎得主韓江的作品的傳播度高過往屆的諾獎得主。你覺得原因在哪裡?是不是意味着“暢銷作家與諾獎無緣”成了一個僞命題?

A:其實韓江在獲得諾獎之前已經獲得了一系列的國際大獎,尤其是她在2016年的時候獲得了國際布克文學獎,是亞洲首位獲得布克獎的作家。這次獲獎也讓很多讀者率先了解到了她。她後來也獲得了一些法國、西班牙、意大利的文學獎項,增加了她的國際知名度。

事實上,韓江的作品介于純文學和通俗文學之間,她的表述方式是通俗文學,但核心是嚴肅文學。相當于她在用大家都能聽懂的話語在探讨一些很嚴肅、很深刻的話題。

Q:磨鐵一直是一個看重圖書傳播力的品牌。你一開始決定出版韓江作品的判斷依據是什麼?

A:其實我最早了解到韓江是2018年。那一年諾貝爾文學獎停發,那年南韓最大的網絡書店yes24發起了預測諾獎得主評選,當時韓江高居得票率榜首,我們熟悉的村上春樹、米蘭·昆德拉都是排在第二、第三的位置。我當時一下子對韓江有了興趣,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後來又從文學圈朋友口中聽到了她獲布克獎的《素食者》,也去拜讀了這個小說。當時《素食者》已經在歐美很火了,美國權威雜志《連線》将《素食者》選入10年來10本最佳類型小說,它還入選了《紐約時報》21世紀15本重塑我們思想和寫作的女性寫作傑作書單。

事實上,韓江獲布克獎的那一年擊敗了衆多的對手,包括兩位諾獎得主帕慕克和大江健三郎,還有中國的閻連科,《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埃琳娜·費蘭特。

讀過《素食者》後我發現,她表面上探讨女性主義、女性的生存狀況,實際上她讨論的是人的暴力能夠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人和人之間互相能否達成某種信任,和平相處?是否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某種少數群體?

因為磨鐵近些年一直在出版女性向文學作品,和我們的出版方向是相符的,是以我們引進出版了這本書。後來又引進出版了韓江的一系列文學作品,也是因為很欣賞韓江的文學功底,認為她的作品能夠被更多的讀者大衆所接受。

Q:韓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否算是大衆文學/通俗文學或者說反精英文學的勝利?

A:我認為從某個方面來說是的。大部分讀者會認為南韓文學不算真正的嚴肅文學,因為南韓文學比較通俗,比較專注于日常生活。但南韓因為跟中國很近,很多東亞的問題和中國是共有的,他們在文學中探讨的東西比我們更加前衛。而韓江在很多曆史話題面前表現出了很執着的一種态度。我覺得正是這種态度,以及對大衆通俗文化裡價值觀的探讨,讓她最終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Q:《素食者》和《82年的金智英》都聚焦于婚姻中的女性,也都是現象級的南韓文學作品,你認為這兩部小說有哪些相同和不同的地方?它們為什麼能在大衆層面引起廣泛的關注?

A:《素食者》在南韓确實非常有名和暢銷,這當然和它獲得國際布克獎有很大的原因。因為韓江也是南韓首位獲得布克獎的作家。由于南韓有幾個很重要的文學獎項的鼓勵,南韓讀者比起中國讀者來更有閱讀嚴肅文學的習慣。比如我們熟悉的金愛爛在南韓也很紅。《素食者》是2021年在國内出版的,也是在我們出版的嚴肅文學中市場反響很好的。它入選了豆瓣南韓文學圖書TOP10的榜單。

從文學特點來說,我認為《82年的金智英》的紀實性是大于文學性的,它很尖銳地提出了在南韓男女不平等,以及生育對女性在家庭和工作中帶來的一系列影響。《素食者》表面上是在探讨女性,韓江她在國際布克獎的答謝詞裡也說了,這本書其實想探讨“人類的暴力能達到什麼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瘋狂;我們能在多大程度上了解别人。”小說裡不僅那位女性受盡了痛苦,她的丈夫,她的爸爸媽媽其實也都很痛苦,大家都在受一種社會規訓的影響,每個人都變成了“弱勢群體”。

Q:《白》是一部詩體散文,它代表了韓江寫作中的哪一方面?

A:《白》是韓江第二次入圍國際布克獎的作品,雖然沒有獲獎,但也入圍了最後的短名單。因為磨鐵最近幾年也想擺脫以往隻出某個作家最好的幾本書的思路,想很系統地出版嚴肅文學,是以引進了《白》這本書。

《白》很特别的一點是,它是寫給韓江死去的姐姐的一本書,它用“白”的意象表達了自己的感情。根據我們的評估,這樣的作品很容易在例如小紅書這樣的新媒體上得到傳播。事實上,這幾本韓江的作品在小紅書、豆瓣和b站上得到了推薦,國内也确實有一批讀者成為韓江作品的擁趸。

最開始她的女性讀者比較多。因為我留了聯系方式,後來看過書加我的男性也很多,因為他們發現韓江作品沒有男女對立的氛圍,韓江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态度,她的小說裡每一個人都生活得很痛苦。包括她的短篇小說集《植物妻子》,也不僅是描寫女性,同時也描寫了底層生活的每一個人,每個人都痛苦,各有各的陷阱和地獄。

Q:磨鐵還引進了韓江文學生涯裡唯一的一本詩集《把晚餐放進抽屜裡》。有人認為韓江的詩歌不及她的小說出色,你怎麼評價她的詩歌寫作?

A:韓江的詩集不是特别通俗,有一定的閱讀門檻。磨鐵自己有詩歌工作室,詩歌工作室的主編認為,韓江的詩歌是詩人之詩,不是寫給大衆看的,而是寫給詩人看的。韓江在寫小說之前是寫詩的,她是寫詩出道,她的小說裡的很多句子也很像詩歌。如果系統性的引進韓江的作品,詩歌這塊我覺得是繞不過去的。

Q:諾獎頒獎詞說她“以詩意的、實驗的風格成為當代散文的創新者”,你認為她的創新方面在哪?

A:她創新的方面在于,她的散文中有大量的心理描寫和比喻。在她描述很悲慘的情景的時候,比如說她的兩本寫曆史的書《少年來了》和《不做告别》,分别是寫國家暴力和大屠殺這些嚴肅主題。但是韓江會用非常美的語言寫非常殘酷的事情,讓這些殘酷顯出凄美的一面。

Q:韓江的作品在南韓文壇裡有什麼獨特之處?

A:其實大家普遍認為,在南韓文壇寫底層生活寫得最好的就是韓江和金愛爛。但是她們又各有不同。金愛爛會寫得更通俗一點,會直擊心靈。但韓江會寫得更文學化。這也跟韓江的家庭環境有關系。因為韓江是一個文二代。她的爸爸、她的哥哥都是文學家,她的丈夫是一個文學評論家。她習慣于用很文學化的筆調和思想去叙述底層的生活。但是這種寫法并非粉飾,它反而令作品更容易被大衆接受,更易引起大家的共鳴。

采寫:南都記者 黃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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