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說的的“炒面”,不是配以肉片、青菜的“炒面條”。而是用莜麥、胡麻、黃豆等炒熟磨制的“炒面粉”。“炒面”是家鄉靜樂一種極其簡便、應急的食物,在農忙季節很是實用,它既可幹吃,也可用水拌着吃。這種食品據說延續了幾千年,遠遠早于現在的罐頭、餅幹和友善面。靜樂炒面以莜麥為主,配以胡麻、黃豆、甚至玉茭、高粱炒熟磨制而成。
炒面制作簡單,但又很見功夫。初冬降臨,打完莜麥之後,家家戶戶都會做炒面。首先是上山打柴以備“炒鍋”之用。柴禾以柱柴柴最好,幹枯的楊柳枝和圪針也行。在院子裡搭建起簡易的鍋竈,選擇上好的莜麥篩幹淨,去除砂礫、土塊等雜質,然後是用水淘洗幹淨晾幹,全程微火。待鍋微熱,而後炒熟,炒鍋特别講究火候,火候不到,就會夾生;火候過了,産生苦味。沒有經驗,很難把握。待到莜麥出現淺棕色,一縷縷香氣侵襲味蕾,莜麥就炒的差不多了。
莜麥頂尖長滿細小的毛茸,俗稱“莜麥毛毛”,炒莜麥時“莜麥毛毛”會四處飛揚,如果皮膚上沾了它,就會讓你奇癢無比,并且會很快紅腫起來,是以一碰到大人們炒莜麥,孩子們都躲得遠遠的。大人們炒莜麥時也得把自己武裝起來,圍上頭巾,戴上手套,紮緊袖口,并再三囑咐孩子們不要靠近,我們也深知“莜麥毛毛”的厲害,一見炒莜麥就逃之夭夭了。
炒面做工講究,同樣的食材,不同的人,各異的加工程式,就會産生不同的風味。剛剛炒熟的莜麥發出褐紅色,靜樂人謂之“紅莜麥”,吃起來香甜清脆,嚼起來津津有味,我們愛吃“紅莜麥”,又害怕“莜麥毛毛”侵害,這種沖突、複雜的心情讓我們左右為難,欲罷不能,總是冒着危險光臨鍋台,讨一把“紅莜麥”逃之夭夭!
大人們在加工制作莜面時,總會特意給小孩炒點莜麥粒吃,兒時的我們曾将炒熟的莜麥裝在口袋中當零食吃,就像現在小孩吃鍋巴一般。炒鍋時在竈火裡放進幾個山藥蛋,可以燒的金黃誘人,吃起來香甜可口。
炒好後的莜麥配以一定比例的胡麻、黃豆、甚至高粱、玉米,再放入适量的鹽,當把這些食材磨制成面後就是炒面了。我記得小時候磨炒面是在石磨上磨的,後來才有了電磨。把炒好的莜麥、胡麻等混合食材放到磨盤上,然後推磨轉圈,糧食從磨眼緩緩流下,那細細的、黃黃的炒面粉,随即就會從磨縫裡紛紛落下,然後用細籮篩出,這樣就是炒面了,未曾入口,一股五谷的清香已經撲鼻而來。
我記得那時的炒面,大多是莜麥加胡麻做的,大人們美其名曰“紅莜麥胡麻”炒面,這個時候饞嘴的孩子已經湊到磨盤跟前,猴急的抓起炒面就吃。炒面可以幹吃,幹吃炒面的最佳吃法是把炒面灌在大蔥葉子裡邊,吃起來别有一番滋味。另外用胡麻油拌炒面也很好吃,有道是“油拌炒面,香死懶漢”,莜麥炒面用胡麻油拌起來,黃燦燦的,甚是誘人,吃起來沙甜香軟,不過很少吃到,那時的食用油非常珍貴,孩子們總是乘大人不在的情況下,偷偷享用這種難得的美食。
炒面最多的時候是用米湯、稀飯或開水拌着吃的。盛半碗炒面,倒入少許開水,然後用手攥着筷子不斷的拌動,拌的時間越久,炒面就越勁道,新鮮的炒面勁道、滑軟,特别的好吃。靜樂人把吃炒面說成是“擰炒面”,一個“擰”字,活靈活現,大有氣場。
會“擰”炒面的靜樂人一定是個好“受苦人”,壯實的靜樂漢子從田間勞動回來,首先喝一碗稀小米稀飯,緊接着就“擰”一碗炒面。隻見左手牢牢抓住大瓷碗,右手攥緊筷子,娴熟地“擰”起來,将稀飯和炒面互相滲透、摻和,達到最佳的結合,不幹不濕,香味四溢,吃起來軟軟和和,柔柔滑滑,勁道十足。狼吞虎咽吃罷炒面,又喝一碗稀小米飯。前面的一碗小米飯墊底,最後的一碗小米飯封頂,中間是耐饑的炒面,這樣的吃法既可耐饑渴,也便于消化吸收。吃一頓頂兩頓,幹一天活也不覺得餓。
舊社會出門的靜樂人,總會帶一些自制的炒面,成為行腳路上必不可少的幹糧。餓了在路上讨一點開水,拌一碗炒面,就頂一頓飯,既省錢又省時間,還很耐饑。小時候每當村裡來了讨吃要飯的,大人們總會給他們一碗炒面充饑。
中學讀書時,每個星期隻能回家拿一次幹糧,山高路遠,趟水過河,回家比緊張的學習更讓我們感到疲憊。路遠的同學一學期隻回一次家,來時帶上一袋子炒面,學校早晚隻供應米湯,于是“擰”炒面就成了同學們的必修課和家常飯,家裡條件好的學生“擰”炒面,一定要加白糖,白糖配上炒面,甜絲絲,油氣氣,惹得大家豔羨,家裡條件差點的就享受不到這種殊榮了。
“擰”炒面也需要功夫,不是每個人都娴熟的。山區男同學是“擰”炒面的高手,“擰”炒面一定要用大碗,碗太小,施展不開,攪拌不友善。也一定要用瓷碗,瓷碗比鐵腕重,端在手裡,便于掌控,不容易攪出去。或者把飯碗打翻。有經驗的同學喝米湯時剩一點,盛上半碗炒面,用筷子攪勻,再用力下碗邊按壓,一次次攪拌,一回回按壓,邊吃邊攪拌,邊吃邊剮蹭,到最後碗裡幹幹淨淨,吃的一點都不剩,免去了洗碗之程式。男同學“擰”炒面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女同學吃炒面很是婉約,一點一點送到嘴邊,細細品,慢慢咽。
多少年過去了,炒面已經成為一種記憶,回想起故鄉的炒面,思念悠悠,情有獨鐘。如今農村也很少再做炒面,城市裡超市隻有油茶面,主要原料是白面、花生,黃豆和芝麻,遠沒有當初的味道。想起少年時代“擰”炒面的情景,記憶猶新,恍如昨日,那時也許是吃膩了,感覺難以下咽。但那個年月莊稼不上化肥,不打農藥,純天然無公害,真材實料,精工細作,不正是當今所追求的嗎?
雖說遠去的歲月不可挽留,但它會在人們的記憶深處生根發芽,永遠難忘。雖說現在已經好多年沒吃炒面,但我兒時的記憶裡有關炒面的細節卻刻骨銘心。原因是普通、樸素、耐饑的炒面,曾長時間接觸過我的味蕾,占據過我的腸胃,以至于今天想起來,仍然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