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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譯本《共産黨宣言》的曲折境遇

日譯本《共産黨宣言》的曲折境遇
日譯本《共産黨宣言》的曲折境遇

  中日兩國自古以來就在語言上互相影響、互相促進,《共産黨宣言》的翻譯情況亦是如此。研究中日《共産黨宣言》譯本之間的聯系,有助于加深我們對馬克思主義在東亞早期傳播的認識。

  《共産黨宣言》日譯本概況

  在日本,對馬克思著作的介紹和翻譯始于19世紀90年代。早期著作有深井英五《現時之社會主義》(1893)、福井準造《近世社會主義》(1899)、幸德秋水《社會主義神髓》(1903)等。這些著作概述了《共産黨宣言》的主要内容,其中也有部分片段的翻譯。

  1904年11月,《共産黨宣言》第一個日譯本在《平民新聞》連載。該譯本由幸德秋水和堺利彥合作翻譯。由于他們不懂德語,譯本是根據薩缪爾·穆爾翻譯、恩格斯校訂的英譯本轉譯而來,采用的是半文半白的文體。該譯本省略了介紹社會主義、共産主義各個學說的第三章,是以嚴格來說并不是全譯本。

  1906年3月,《社會主義研究》創刊。第一期就刊登了幸德秋水、堺利彥譯的《共産黨宣言》全文。該譯本補全了1904年譯本中缺少的第三章内容,對其他章節内容進行了若幹改動,但大緻與1904年版本相同。這是日本曆史上第一個全譯本,也是二戰前日本唯一合法出版的全譯本。

  1908年,日本發生了政府打壓社會主義者的“赤旗事件”,堺利彥被捕入獄。兩年後“大逆事件”爆發。當時,4名社會主義者暗殺明治天皇的計劃敗露。日本政府利用舊刑法中“危害或企圖危害天皇、皇後和皇太子”的罪名,起訴了26名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包括幸德秋水在内的12人被處以死刑,堺利彥因為在獄中而幸免于難。此後,對所謂“危險思想”的彈壓日益增強。盡管如此,受十月革命和大正民主運動的影響,1920年前後日本出現了短暫的社會主義運動高潮。栉田民藏于1919年10月在《改造》雜志上發表了《共産黨宣言》第三章譯文。譯文以幸德秋水、堺利彥1906年譯本為基礎,進行了一些口語化的改寫,并更改了一些專有名詞。

  1919—1922年間,河上肇在自己創辦的雜志《社會問題研究》上發表了一些關于唯物史觀的論文。這些論文以引用形式翻譯了《共産黨宣言》的一些片段。這些片段譯自德語原文,采用了口語體。在公開發表全譯本已無可能,甚至連部分翻譯都可能引火燒身的環境下,作者不得已采用了這種形式。

  時隔15年,堺利彥1921年進行了《共産黨宣言》全文的重譯。新譯本使用了日語口語體,并且參考了德語原文。在當時的環境下,這個譯本不能公開出版,隻能在地下傳播,1946年才由彰考書院正式出版。雖然封面上寫的仍是幸德秋水、堺利彥共譯,但因為幸德秋水已經被殺,實際譯者隻有堺利彥一人。

  除了社會主義者、研究者們的翻譯,日本政府和國家機關出于鎮壓的目的,也翻譯過《共産黨宣言》。1919年,内務省警保局依據英譯本翻譯了全文。1925年,該部門以德語原文和英譯本為參考,再次翻譯了全文。兩個譯本都是口語體,沒有寫明譯者。此後,文部省思想局也以這兩個譯本為基礎,修訂了新的譯本。可以看出,盡管目的不同,但當時的日本政府内部對于《共産黨宣言》也有深入研究。

  幸德秋水、堺利彥的全譯本

  如上所述,《共産黨宣言》日譯本有三個版本,分别是1904年出版、沒有第三章的譯本,1906年出版、補全第三章的全譯本,以及1921年堺利彥重譯的全譯本。我們主要關注1906年的全譯本和1921年的重譯本,讨論兩者異同和它們的曆史意義。

  兩個譯本中,對于“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兩個詞的翻譯尤其引人注目。1906年譯本使用了漢語的“紳士”和“平民”二詞,而1921年譯本則直接使用了音譯的“布爾喬亞”和“普羅列塔利亞”,原因是譯者認為“紳士”和“平民”不能準确表達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的含義。至于其他術語,兩個譯本也展現出不同。例如,對“剝削”一詞的翻譯,1906年譯本使用了掠奪一詞,而1921年譯本則使用了榨取一詞。此外,相同的譯名也存在,比如“階級鬥争”一詞。總體而言,1906年譯本意譯程度更高,行文鄭重優雅;而1921年譯本則大部分使用直譯,更加簡潔易懂。

  這兩個譯本分别作為雅文體和口語體的典範,對之後很多譯本産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警保局1925年譯本與堺利彥1921年譯本對術語的翻譯幾乎相同,可以認為是參考了堺利彥的譯本。同時,警保局譯本中也出現了與1906年譯本中相同的誤譯,将“丹麥”譯為“荷蘭”。我們推測警保局譯本同時參考了這兩個譯本。

  二戰結束後,對于社會主義文獻的出版限制被解除。截至1963年,幸德秋水、堺利彥的譯本再版、改訂版和改譯版,共有12個版本出版。幸德秋水、堺利彥的全譯本,成為之後《共産黨宣言》日譯本的源頭和基礎,其地位不可撼動。

  日本全譯本對中譯本的影響

  中國對馬克思主義的引介同樣是在19世紀90年代,對《共産黨宣言》的翻譯也經曆了從部分翻譯到整體翻譯的過程。馬君武、趙必振、朱執信、宋教仁等人均進行過介紹和部分翻譯。1908年1—3月,劉師培、何震夫婦在日本創辦的報紙《天義》先後刊登了民鳴翻譯的《〈宣言〉英譯本序》和《宣言》第一章。該譯文中明确寫到,其轉譯自幸德秋水、堺利彥的日譯本。遺憾的是,《天義》1908年3月停刊,其後創辦的《衡報》也未能刊登剩餘部分的譯文。《共産黨宣言》的第一個中文全譯本,直到1920年8月才由陳望道翻譯而成。我們選取這兩個中譯本,通過文本分析來探究它們受到1906年日譯本的影響。

  “故今日社會全體之離析日甚一日,由雙方對峙之形,以呈巨大之二階級。此階級為何?一曰紳士,一曰平民”。(民鳴,1908)

  “社會全展現已漸次分裂成為對壘的兩大營寨,互相敵視的兩大階級:這就是有産者和無産者”。(陳望道,1920)

  對比1906年日譯本,我們可以發現民鳴譯文與其風格高度相似,而陳望道的譯文則不然。對于“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兩個術語的翻譯,民鳴譯文沿用日語譯法,使用了“紳士”和“平民”二詞,而陳望道譯文則根據中文做出調整,譯為“有産者”和“無産者”。幸德秋水、堺利彥賦予了漢語詞“紳士”“平民”以“資産階級”“無産階級”的含義。而民鳴選擇了沿用日語譯名并為其加注,擴充了中文中這兩個詞的含義,展現了中日兩國語言的交流與影響。同時,民鳴譯文與1906年日譯本一樣,出現了在德語原文和英譯本中沒有的“故”(日譯本為“然り”)字。另外,民鳴譯文也出現了将“丹麥”譯為“荷蘭”的誤譯,可見1906年日譯本影響之深,而陳望道的譯本中則沒有這樣的錯誤。另外,兩個譯本的開頭如下:“歐洲諸國,有異物流行于世間,即共産主義是也”。(民鳴,1908)“有一個怪物,在歐洲徘徊着,這怪物就是共産主義”。(陳望道,1920)

  顯然,民鳴譯文使用了文言文形式,而陳望道譯本則使用了白話文。這也許是受到五四前後白話文運動的影響,因為陳望道本人就是白話文運動的先行者之一。陳望道譯本并未脫離1906年日譯本的影響。從一些詞語的翻譯,如“怪物”等,我們仍可以看出其譯本是基于1906年日譯本轉譯的。但是,陳望道并未拘泥于日譯本,而是同時參考英譯本,并根據英譯本對日譯本的錯誤和不恰當之處進行了修正。

  日本對《共産黨宣言》的翻譯幾乎與中國同時起步,但全譯本的出現早于中國。幸德秋水、堺利彥1906年的全譯本,為中國的先驅們翻譯《共産黨宣言》打下了良好基礎,但也因轉譯次數多等原因,給中譯本帶來了誤譯等不好的影響。總之,日譯本《共産黨宣言》對中國翻譯、傳播《宣言》和馬克思主義,乃至中國共産黨的成立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為我們研究馬克思主義在東亞的接受和傳播提供了新視角。

  (作者機關:杭州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作者:田凱航 孫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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