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class="pgc-h-arrow-right">鄭思肖:一心中國夢,萬古下泉詩</h1>
力不勝于膽,逢人空淚垂。一心中國夢,萬古下泉詩。
日近望猶見,天高問豈知。朝朝向南拜,願睹漢旌旗。
這是南宋末年的愛國詩人鄭思肖所寫的一首詩,其中首次以“中國夢”入詩,是最早将這一概念寫入作品之人。
這是一首流傳千古的愛國詩篇,其中的“下泉”語出《詩經》,是言曹國人怨恨國政腐敗、盼望賢明治事,與“中國”匹偶,對仗很是工整。
時值蒙古鐵騎襲來,大片國土淪陷,大廈将傾之時,詩中所言的寓意是很明顯的,他是将自己的哀傷與千古興衰治亂,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
南宋亡國後,出現了一大批的遺民詩人,按類型分,大緻有以下幾種,有誓死不屈,堅持抗元的文天祥和謝枋德;有不仕元朝,隐居山野的蔣捷和林景熙;也有雖被迫在元廷為官,但卻心有不甘,詩文中常有故國之思的,這類人最多,其中當以趙孟頫最為著名。
鄭思肖,無疑是屬于第二類,而且是屬于反抗精神最強的一類,其原名無考,有人說叫之因,這“思肖”乃思念大宋朝的“趙”,趙氏殘缺,離我而走變為肖,也有避嫌之意;他字憶翁,表示不忘故國;号所南,日常坐卧,要向南背北。
他自稱“孤臣”,且把房間題額為“本穴世家”,如将“本”下的“十”字移入“穴”字中間,便成“大宋世家”,以示對宋朝的忠誠。
他每逢祭祀之日,必望南野哭而再拜;聽聞塞北官腔,定掩耳而去,由此可見,他對故國的感情之深,以及對異族入侵的強烈憤恨。
一個連名字都弄不清楚的人,生平真是沒辦法寫的,隻能從野史筆記,以及他的詩作中來拼湊,好在這方面的記述還很多,最詳盡的大概是《宋遺民錄》了,雖然有些說法沖突,但還是有個大緻的輪廓。
鄭思肖,宋末詩人、畫家,福建連江人,曾以太學生應博學鴻詞試;元軍南侵時,曾向朝廷獻抵禦之策,未被采納。後客居吳下,年77卒。
鄭思肖家學淵源極好,父親曾為蘇州平江書院山長,他本人為太學優等生,應博學鴻詞試後,被授和靖書院山長。
他是出生在宋理宗朝,14歲便考中了秀才,但那時的國勢早已頹危,當元軍大舉南下時,他感時局艱險,到京都臨安上書朝廷,怒斥屍位素餐者之恃權誤國,要求革除弊政,重振國威,抵抗元軍,但他人微言輕,奏折如泥牛入海。
不過,即使皇帝看了,想必也難有回天之術,不過,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鄭思肖雖為一介文士,但國難當頭之際,他也是能挺身而出,為國家盡自己的努力。
早年他因父親在蘇州,是以,他大部分時間也是在蘇州度過的,他是否成過家倒是沒有任何記載,據說他是終身不娶;隻知道他有一個妹妹,然所遇不諧,毅然削發為尼,後來竟也下落不明;此後的他是寄食蘇州城南報國寺,孑然一身。
他最後是把維系生計的田地及家産捐給了寺院,他之是以這樣做,是為了避繳田賦;因為如果繳納田賦,則意味着承認元朝政權,可見他對元朝政權的厭惡之情。
不過我想,他的家産應該也不多,因為,據他記述,他“無家又無後”,一室蕭然,平素他的打扮是“頭戴爛紗巾,腳踏破鞋底”,在蘇州時就曾七次搬家,一般家産殷實之家,是不會有如此舉動的。
蘇州淪陷後,很多人都變節投敵,其中以原宋朝的舊官吏和文人為最,他很是憤怒,遂作三百餘字的《陷虜歌》,借題發揮,暢快淋漓地罵盡了古今衆多無恥變節之人。
但作為一介布衣書生,本生亦無号召之力,難以象文天祥那樣祭起抗元大旗,他隻有在蒙古人的高壓之下,偷偷地寫幾首詩詞,一抒自己的性志,僅此而已。
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
甯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這首《寒菊》大概是鄭思肖最為有名的一首詩了,即使是在詠菊類應該也是位列前茅的佳作,此詩托物言志,隐喻人生遭際和理想追求,詩以寒菊自喻,将那一群如百花的小人們同自己嚴格地區分開來,也是鄭思肖民族氣節的寫照。
作為學人,長期的儒學教育是積極入世,但山河色變,當年他們看不起的夷人入主華夏,不僅過去的榮華都成為過眼煙雲,而且在元人野蠻的統治下,屈辱受盡又不能反抗,是以,失落、屈辱、迷茫及孤獨的情緒充斥于詩詞中。
如果說當年以陸遊和辛棄疾為代表的詩人們,還帶有收複失地的豪情,而到了亡國後,這衆多的詩人們遂成為不敢怒又不敢言的順民了,他們的詩作中充滿了凄苦哀歎,而其中的懷舊題材成為主流。
但是,這類作品在那個動亂之時是找不到地方發表的,這也是宋末文人留傳下來的作品并不是很多的主要原因。
作為一位在亡國痛苦中掙紮的孤臣孽子,鄭思肖亦是一樣,他創作了大量的詩歌,寫下了諸多的文章,自知這些詩文不見于世,于是便效司馬遷之《史記》,藏之深山,傳之其人。
他将一生中寫下的詩文彙編成集,名之《心史》,重緘封好,藏于蘇州承天寺的一處枯井中,以期有重見天日之時而傳之後世。
曆史在白雲蒼狗中走到了365年後的大明崇祯年間,當時的情景同宋末之時何其相似乃爾,大明王朝在後金鐵騎及西北李闖等人的前後夾擊下,朝不保夕;人禍橫行,又遭天災,江蘇久旱無雨,地裂苗枯。
承天寺僧人遂想起院後古井,意欲浚疏得泉以解然眉,不料卻掘得一密封鐵函,函内包紙上寫有“大宋孤臣鄭思肖百拜封”的字樣,打開一看,則是《心史》全稿。
蒼天有眼,這部凝聚着鄭思肖一生心血的手稿,在水浸土埋,曆經三百年餘年後,依舊是紙墨如新,古香撲鼻,一如鄭思肖所堅信的那樣,“水不能濕,火不能燃,金不能割,土不能塞”,終于如他所願,“我知我書必開大明之天”。
縱遇聖明過堯舜,畢竟不是親父母,
千語萬語隻一語,還我大宋舊疆土。
這首詩名便叫《心史》,可以說是這部書提綱挈領的要旨,書中共收鄭思肖40年間寫下的所有詩文,皆為抒發自己愛國情操的作品,在控訴元軍暴行的同時,也痛斥了那些奸臣佞徒,表述了自己的愛國與忠誠,可謂滿篇遺民淚,字字都泣血。
生得貞心鐵石堅,肯将識見與時遷;
淚如江水流成海,恨似山峰插入天。
慷慨歌聲聞屋外,婆娑劍影落燈前,
篇篇字字皆盟誓,莫作空言隻浪傳。
作為一位拒絕同元人合作的遺民詩人,鄭思肖以深情的筆觸讴歌了南宋的愛國志士,表達的是“國可亡,然志終不可為之屈”的堅貞氣節,以及自己對大宋王朝的懷念。
而此書得見天日之時,正是大明王朝抵抗異族入侵的關鍵之時,這在當時是有着激勵鬥志的鼓吹作用的。
《心史》是鄭思肖将一生奇氣偉節之作合為一書的彙編,這部光照千古的奇書面世後,即受到明季愛國人士的熱烈歡迎,一時間,蘇州城“鹹相傳訊,歎為奇絕”,士人“競相傳錄,如獲琳琅”;江南巡撫張國維 “覽而異之,立捐俸繡梓”,并親自作序,世稱《鐵函心史》。
“不知今日月,但夢宋山川”;鄭思肖的故國情懷每到世事闆蕩之際,總是讓壯心不已之士勵志;“此書一日在天壤,則先生之精神與中國永無盡也。”這是國學大師梁啟超先生的讀後感,他夜以繼日地将這部書讀完,每盡一篇辄熱血“騰躍一度”。
有懷長不釋,一語一酸辛;
此地暫胡馬,終身隻宋民。
讀書成底事,報國是何人?
恥見幹戈裡,荒城梅又春!
這首詩頗具慷慨悲歌之風,鄭思肖痛心自己乃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又無力報國,表達的是他渴望有人能收複失地、堅持抗敵,進而收複國土的願望。
當故國淪于異族之手,大好山河如花落去之時,身為大宋子民的他,剩下的隻有自責及對遠去時光的懷念,《心史》留給我們的,正是一位傳統知識分子在這特殊時期的心路曆程。
這部書的影響是很大的,也引起了學術界的争論,在清朝之時言其為“僞作”之聲漸起,首先是康熙朝的徐乾學認定為海鹽姚士粦所僞托,進而在《四庫全書》中稱其為“文詞皆蹇澀難通,紀事亦多與史不合。”進而斷定“此必明末好異之徒,作此以欺世,而故為眩亂其詞者。”
這個就不用争辯了,就我的感覺來說,清言“僞作”者所舉之例皆有以偏概全之論,之是以要論其為“僞”或“托”,均是為迎合康乾年間思想專制之需,是以,不足以證。
這書面世之時,正值明朝行将就木之際,是以,這部書激發世人救亡鬥志,可以說是來得很是及時,是天意?是巧合?正因為這些因素也引得後世很多的學者對其真僞的争議,也是可以了解的。
鄭思肖還是畫家,尤擅畫蘭,但他畫的蘭花與衆不同,花葉蕭疏而不畫根土,意寓宋土地已被掠奪,無根的蘭花,寓意南宋失去國土根基。
他畫蘭,疎花簡葉,不求甚工,畫成即毀之,絕不輕易随便給予他人,是以流傳下來的極少,世傳赝品多多,唯一的被世所公認的真迹,由溥儀從宮中偷出後賣給日本人,遂流入東瀛,現存日本大阪博物館。
向來俯首問羲皇,汝是何人到此鄉?
未有畫前開鼻孔,滿天浮動古馨香。
這是墨蘭圖上的題詩畫,時鄭思肖已年近古稀,所畫墨蘭無土無根,“不畫土,人詢之,則曰:‘一片中國地,為夷狄所得,吾忍畫耶?’ ”此畫筆數寥寥,但意境峻峭寒寂,孤傲高逸,同他本人如避世幽蘭一般地别無二緻。
畫中題款故意不落元朝大德年号,仍冠以大宋的“德祐”年号,此時距南宋滅亡已去30年矣,思宋惡元之念曆數十載不減,是以,畫這露根蘭,寄寓的是亡國之痛。
據說趙孟頫亦善寫蘭,其畫長葉多花,與鄭思肖的筆法迥異,兩人似曾相識,書載,趙孟頫曾數度前來拜訪,然鄭思肖其“受元聘,遂與之絕”,拒而不見,趙孟頫隻得歎息而去。
他在自己的畫像上題贊曰:“不忠可誅,不孝可斬,可懸此頭于洪洪荒荒之表,以為不忠不孝之榜樣。”
從他的詩中可以推論,他為生計也賣過畫,“我有真黃金,隻作土價賣。陪笑遍示人,竟無一人買。”
這應該歸于當時無人識得他的價值,他的畫作構圖疏簡、畫意晦澀,并不為時人所欣賞,故流傳下來的極少,這個可以了解,因為在《心史》未面世之時,是沒幾人知道他的大名的。
從《心史》中的詩文也能從中了解其繪畫的特點,最初的他在亡國之後,曾萬念俱灰,打算“絕筆硯、文史,謀入山林,蛻去姓字,甘與草木同朽”,但後來他選擇了以筆為武器之路,這實在是有些“國之不幸詩家幸”的意味。
飄零書劍十年吳,又見西風脫盡梧;
萬頃秋生杯後興,數莖雪上鏡中須。
晴天空闊浮雲盡,破屋荒涼俗夢無;
唯有固窮心不改,左清右史足清娛。
鄭思肖的這首詩名叫《飄零》,是鄭思肖在曆經動蕩生活的感歎,他一生處宋元鼎革之季,而對大宋又超出常人般的熱愛,在他臨“疾亟”之際,特地讓好友為自己制作一個靈牌,上書“大宋不忠不孝鄭思肖”,囑咐完畢後,“語訖而卒”。
觀鄭思肖的一生,其實并沒有什麼波瀾壯闊,驚天動地的事迹,他就是一介書生,一個深深愛着故國,忠于大宋王朝的讀書人,他為人贊歎的是那忠貞的氣節,那孤寂堅忍的堅守,及給後世留下的作品,他是大宋遺民風骨的典型代表。
正如元人在修《宋史》時所感歎的那樣,“中外搢紳知以名節相高,廉恥相尚,及宋之亡,忠節相望,班班可書”。
愁裡高歌梁父吟,猶如金玉戛商音;
十年勾踐亡吳計,七日包胥哭楚心。
秋送新鴻哀破國,晝行饑虎齧空林;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陸沉?
值得慶幸的是,當清人入主中原後,對當初反抗滿清的志士多加以追谥,對賣國求榮的“貳臣”俱打入另冊;“不食周粟”的氣節受到追捧,當然,這是為了迎合統治的需要,而正是這一政策的實施,使得鄭思肖之名,在清朝之際得以廣為人們所知。
郭沫若在抗戰期間曾盛贊鄭思肖,稱其為“民族意識濃烈的人”,每當在民族存亡的關鍵之時,這鄭思肖強烈的民族意識,便會顯得愈加可貴。
是以,我們應該記住鄭思肖,記住這位用自己的靈魂,堅守着“大宋子民”的陣地,用自己不屈的意志,寫就了一段民族意識《心史》的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