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诤
4月21日下午,中國現代文學館釋出訃告,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名譽委員,中國現代文學館原館長,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著名社會活動家,老舍先生之子舒乙因病醫治無效,于當日14時16分在北京逝世,享年86歲。
2015年1月19日,《老舍青島文集》在青島駱駝祥子博物館首發,老舍之子舒乙先生亮相首發式。人民視覺資料圖
毋庸置疑,收藏着衆多現當代文學大師手稿、信劄、生前日用物品,以及相關音視訊資料的中國現代文學館,是普天下文學愛好者朝聖的聖地。回望前塵,位于北京市朝陽區芍藥居的中國現代文學館新館,于2000年“五·四青年節”後正式對外開門揖客。館址前的安苑東路亦被同時更名文學館路,以一家文化機構來命名城市街道,之前并不多見。新館落成,首任館長便是舒乙。
圖為玉蘭花掩映下的中國現代文學館。人民視覺 資料圖
十幾年前,筆者曾有幸座下聆聽舒乙館長介紹新館風貌。他生就一副國字臉,濃眉大眼,演講極具感染力。講到兩處設計亮點,至今記憶猶新:來賓叩開文學館的門扉,就能觸摸到巴金的手模——中國現代文學館是巴金在上世紀80年代首倡設立的(《随想錄》中,有篇文章就題名《現代文學館》)。将他的手形鑄銅為印,既是緬懷“中國文學的良心”為此奔走呼号,亦是希望參觀者推着作家的手印進門——登堂入室伊始,便同文學巨擘親密接觸;另一處亮點則是,館内草坪上的作家雕塑群像都取消了慣見的底座,此舉就是為了把“魯郭茅、巴老曹們”請下神壇,同讀者大衆平時相見……
中國現代文學館新館,門把手是巴金先生的手模。
新館設計蘊藏的平民意識,在當年國内文博界不可不謂之超前。可要說起來,平民意識本就是舒乙的父親,著名作家老舍畢生在筆端灌注的襟抱與情懷,更可以歸為舒家立身處世、待人接物的家風之一。
1935年,舒乙出生于山東青島,其時老舍在國立山東大學文學院任教。三十年代初,老舍還曾執教于濟南齊魯大學,留下名篇《濟南的冬天》,後曾入選中學國文課本,是不少國人對他那清淺俗白、純淨至極語言風格的人生初體驗。
然而“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當浩劫來臨,煮鶴焚琴、斯文掃地,老舍舉身赴清池……1985年,舒乙曾于《收獲》雜志上撰文《爸爸的最後兩天》。文中寫到,“父親一九四五年在長篇小說《四世同堂》裡寫過一個叫祁天佑的老人,他的死法和父親自己的死法竟是驚人的一模一樣,好像他早在二十年前就為自己的死設計好了模式。”
回首舒乙的成長曆程,走的卻并非如父親一般的文學道路——實際上,老舍的三女一子竟然沒有一位是學文科出身的。上世紀50年代,舒乙赴蘇聯留學,專攻林業化學專業,後作為北京市光華木材廠進階工程師,負責上司科研室及中心實驗室,榮獲中華全國總工會頒發的“技術革新全國先進機關”稱号。促使舒乙後來走上文學之路的,還是父親的死。1978年,撥亂反正、改革開放。同年,舒乙也開始憑借“老舍之子”得天獨厚的身份,做了大量調查,搜集父親生前資料,并走訪了100多位知情者。1980年,舒乙寫的《老舍的童年》在《人民日報》連載,每期由丁聰配圖。丁聰先生稱得上是老舍的插圖專家,《四世同堂》、《牛天賜傳》、《駱駝祥子》等小說作品,昔年都是由他繪制插圖。
在搞史料工作的同時,舒乙寫了一系列極有價值和見地的學術論文。他的第一篇論文是《老舍著作和北京城》,得緣于他在閱讀父親作品時發現,其中提及的240多個地名,有95%都是真的,由此開辟了老舍著作“文學地理學”的進路;1949年以前,老舍極少提及自己是滿族人,創作中也從未說明哪個人物是滿人。舒乙通過細緻的閱讀和缜密的分析,品出了老舍作品裡濃濃的滿族氣質,著文《隐式滿族文學》,發表在很少有人看到的《滿族研究》上,為老舍研究開拓了一個新的領域。
舒乙研究老舍的另一個層面,是特别留心老舍文學世界裡的特殊現象,比如巡警現象。舒乙研究發現老舍筆下的巡警人物形象全都是好人,他們雖不失狡猾,卻一律是勞動者,同情下層百姓,最典型莫過于《我這一輩子》中的那個巡警,而這與社會慣常認為的巡警人設形成很大的反差。他還對老舍作品中呈現出獨特的“食文化”感興趣,時間一長,自己也成了京城“食文化”的專家。
1984年,舒乙調入中國作家協會,參加籌備中國現代文學館,曆任副館長、常務副館長;2000年5月,中國現代文學館新館落成,他擔任館長。舒乙為新館的破土奔波數載,從跑立項,到建築設計,庭園綠化,作家雕塑等,都傾注了巨大的心血。除了館務繁忙,舒乙對館内的業務積累和專業研究一點不放松,曾主編《中國現代文學百家叢書》等,是國内呼籲建立“手稿學”第一人,更有頗多散文、傳記文學問世。
2013年06月30日,舒乙在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鎮遠古城青龍洞前的祝盛橋上留影。人民視覺 資料圖
北京是老舍的寫作源泉,他愛北京,作品裡充滿了濃濃的“京味兒”。舒乙愛北京,在任職北京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期間,為保護北京的舊有文物和古都風貌呐喊。2002年至2007年,擔任全國政協委員期間,他緻力于對城市文物及文化遺産的保護,寫了《京杭大運河,殘缺的輝煌》、《隋唐大運河,地下的輝煌》和《江南運河,水鄉的輝煌》三篇考察實錄,積極呼籲保護大運河。
曾有媒體報道,老舍生前藏了很多名人字畫,僅齊白石的就有80多幅,而且都是精品。“那會兒沒人買畫,畫家揭不開鍋,老舍幫着賣也賣不出去,隻能自己買了。” 舒乙後來曾與舒濟、舒雨、舒立三位姊妹商量,将家中所存父母舊藏的多幅書畫作品無償捐贈中國美術館。他更是笑言自己六十歲後始學畫,并在《舒乙的畫》中提及此節,“第一個畫家說:你的畫不合我們的規矩,還有許多不該犯的錯誤。第二個畫家說:你的畫沒有章法,隻有一份大膽。第三個畫家說:你的畫像個孩子,充滿了天真的童趣。第四個畫家說:你的畫有一股難忘的激情,可以借它去讨論藝術的真谛。第五個畫家說:你的畫是一股沖擊的力量,還不千篇一律。”
(文中部分内容援引自《老舍之死和舒乙的人生選擇》,作者傅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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