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雲輝
（淝水之戰）
公元383年11月，八十餘萬足以投鞭斷流的前秦大軍，在淝水（今安徽省壽縣東南）被八萬東晉軍隊以弱勝強火燒水淹打得灰飛煙滅、草木皆兵、風聲鶴唳，淨損七十餘萬。
前秦這場以氣吞萬裡如虎揮師南下開始，以兵敗如山鼠竄北顧結束的戰役，把前秦皇帝苻堅一統南北的美夢碾為齑粉，亦将暫時統一的北方重新分解得支離破碎。淝水之戰是前秦分崩離析的導火索，更是步步收緊勒死苻堅的絞索。
可悲的是：苻堅是主動将絞索套到頸上的！
（淝水之戰示意圖）
西晉末年，“八王之亂”使朝廷元氣大傷，北方各少數民族趁機“五胡亂華”。西晉被迫衣冠南渡至建康建東晉，将北方拱手讓給五胡十六國。氐族部落首領苻洪趁後趙内亂，遂生雄霸中原之志。苻洪被害後，其子苻健繼承遺志，攻入函谷關建前秦，定都長安。
苻堅是苻洪之孫、苻健之侄。史載其出生時，背部隐約有“草付臣又土王鹹陽”谶文。因“草付”合為“苻”，“臣又土”是繁體“堅”字，“王鹹陽”即日後必将于鹹陽稱王立國，故名苻堅。苻堅天資聰慧，在同齡人還沉溺在揮舞木制刀劍模仿父兄沖鋒陷陣遊戲中時，年僅八歲的苻堅就“請師就家學。”苻洪深愛這個“姿貌瑰偉，質性過人”的孫子，大加贊賞：“你出身戎狄異類，我們氐族隻會飲酒打仗，你竟然主動求學，實屬難能可貴！”
苻堅在名師指導下，逐漸“博學多才藝”。苻健建前秦後，拜苻堅為龍骧将軍。在隆重的授勳儀式上，他含淚勉勵侄兒：“你祖上昔日曾受封龍骧将軍，你現在重任此職，千萬不能玷污這個光榮稱号！”
年僅十三歲的苻堅“揮劍捶馬，志氣感厲，士卒莫不憚服焉。”從此，他更刻苦地潛心研讀經史典籍，樹立起經世濟民、一統天下的豪情壯志。他将“王猛等并有王佐之才”的能人異士招緻麾下，共同繪制成就霸業藍圖。
苻健駕崩，羌族首領姚襄入侵前秦。姚襄被前秦擊敗擒殺後，其弟姚苌“帥其衆降。”苻健之子苻生繼位後殺人如麻，殺得“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人人自危。苻堅在心腹極力勸谏下果斷發動政變，弑殺苻生，自稱“大秦天王”。姚苌被為揚武将軍，收藏起毒牙利爪，天天做着扮豬吃老虎的美夢。
苻堅即位後，處斬佞臣，為被冤殺的忠良平反昭雪，重用精明廉潔的漢族士人參政。其中，就有智比諸葛亮的賢才宰相王猛。
苻堅面對的是前秦留下的爛攤子：關中是少數民族聚居之地，彼此間仇殺不斷；前秦建國後法制不健全，旱災水澇頻發，導緻豪強橫行不法，百姓哀鴻遍野。在王猛輔助下，苻堅采取休養生息政策，“課農桑，立學校”，撫養“鳏寡孤獨高年不自存者”，重用“其殊才異行、孝友忠義、德業可稱者”。
苻堅勵精圖治，遇到災荒，他親自幫百姓耕地，減免災區賦稅，禁止皇家鋪張浪費，與百姓同甘共苦；他加強法制建設，依法嚴厲打擊豪強，處死戕害百姓的權貴。這一系列促進國富民強的政策，使前秦迅速恢複元氣，綜合國力得到明顯提升，前秦也以此成為五胡十六國中“關隴清晏，百姓豐樂”的唯一治世。前秦百姓衷心擁戴苻堅，以歌謠贊頌：“長安大街，楊槐蔥茏；下馳華車，上栖鸾鳳；英才雲集，誨我百姓。”
富國強兵後，苻堅一鼓作氣，開始為實作理想藍圖而東征西讨。前燕吳王慕容垂因戰功顯赫而受兄長排擠，一怒之下投奔前秦。王猛對慕容垂父子了如指掌，認為父子倆“譬如龍虎，非可馴之物”，請求苻堅趁機除去慕容垂。苻堅卻置若罔聞，封其為冠軍将軍。
喪家之犬慕容垂變成一條冬眠的蛇，馴服地躺在苻堅胸口，靜候反噬恩人的春天到來。
苻堅揮師吞并前燕，收複前仇池，攻取益梁二州，消滅前涼政權，北取代國，僅用七年時間，便掃淨北方煙塵，一統北地，與偏安江南的東晉王朝隔江對峙。
北方諸國被平定後，六十二個少數民族部落首領“皆遣使貢其方物”以表臣服。因“國内殷實”，苻堅陷入驕奢淫逸怪圈。他的“宮宇車乘，器物服禦，悉以珠玑、琅玕、奇寶、珍怪飾之。”在賢臣勸谏下，苻堅幡然醒悟，“命去珠簾”，重新保持艱苦樸素本色。
與東晉劃江而治期間，苻堅曾組織過幾次火力偵察般的軍事行動，雙方互有勝負。一年後，苻堅派人東西并進攻東晉，铩羽而歸。
接到戰報，苻堅耳畔頓時響起王猛臨終前的叮囑：“晉室雖偏居吳越，但其承繼正統，深得江南人心。目前，我國的當務之急是親近仁德之人且與鄰國友好。臣死後，希望陛下切勿圖謀東晉！鮮卑族和羌虜才是我國心腹大患，必須盡早剪除！”
苻堅如果按下伐晉暫停鍵，必定改寫曆史。但是，前秦強大的綜合國力已經令其自我膨脹。對外，他不遵王猛遺言，無視國内日益崛起的鮮卑族和羌族，犯下戰略性錯誤，派七萬大軍勞師遠征“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可耕”的西域；對内，他在關中平定堂兄叛亂後，深感“關東地廣人殷”，一旦叛亂再生，後果不堪設想。于是，他以分封諸侯為名，将氐族分出十五萬戶，由各宗室統領散居到各方鎮。十五萬氐族被迫離開原居地，很多人被迫與父兄生離死别，“皆悲号哀恸，酸感行人。”
這兩招昏招，前者“投兵萬裡之外”，白白“虛秏中國”；後者棒打鴛鴦，使得骨肉分離，人心離散。苻堅非但不聽勸谏，反而在作死的路上跨出緻命的一步。
公元382年，苻堅在朝會上征求群臣意見：為完成統一大業，欲率足以投鞭斷流的九十七萬大軍讨伐東晉。在主戰派與反戰派吵得不可開交時，苻堅剛愎自用宣布：“木匠多了房子歪，我自有決斷！散會！”
弟弟苻融被單獨留下商議時，推心置腹以天象不利、晉室君臣同心、前秦因“數戰，兵疲将倦，有憚敵之意”為由，斷定此戰“虛勞大舉，必無功而返！”勸谏遭拒後，苻融流淚勸谏：戰敗事小，鮮卑、羌、羯等少數民族遍布京畿“攢聚如林”，被滅諸國賊心不死，随時可能死灰複燃，“此皆國之賊也，我之仇也。”。他還搬出王猛：“王景略一時奇士，陛下每拟之孔明，其臨終之言不可忘也！”
苻堅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名僧、太子、寵臣、寵妃等人“上書面谏，前後數十，堅終不從。”
潛伏多年的毒蛇慕容垂敏銳聽出驚蟄的雷鳴，極力吹捧苻堅“德侔（móu，等同）軒、唐，功高湯、武”，率百萬雄師滅晉不費吹灰之力。同時别有用心撺掇：“若采群臣之言，豈能建不世之功！”極力鼓動苻堅倚仗天時地利出兵伐晉。苻堅被他拍得幾乎忘記自己性别，将他視為同穿一條褲子的知己，下令渡江伐晉。
淝水一戰，前秦大敗，苻堅中流矢，單騎逃至淮北，沿途召集殘兵敗将回京。苻融的擔憂變成現實：鮮卑族與羌族等部族趁前秦元氣大傷，先後反叛建立割據政權：慕容垂潛回前燕故地，初建後燕稱帝；姚苌原形畢露重新反叛，勾結各少數民族勢力稱帝建後秦；丁零與烏丸部落族人相繼反叛。北方頓時四分五裂，狼煙四起。
時任平陽太守的慕容沖得知苻堅淝水慘敗狼狽回逃後，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是前燕貴族，前燕滅國時年方十二，因容貌俊美，與十四歲的姐姐被雙性戀者苻堅作為男寵納入後宮。後因王猛力谏被外放為官。慕容沖得知叔叔慕容垂叛秦建後燕，亦于關中興兵兩萬自稱濟北王，連敗政府軍，将苻堅圍困在長安數月，最終将苻堅逼出長安，自立為帝。
苻堅急急如漏網之魚逃竄途中，被姚苌圍困，彈盡糧絕後被俘。姚苌軟硬兼施逼其交出傳國玉玺，苻堅表現出起碼的尊嚴，“罵而求死”。姚苌惱羞成怒，“乃缢堅于新平佛寺中，時年四十八。”
苻堅“在位二十七年，因壽春之敗（即淝水之戰），其國大亂，後二年，竟死于新平佛寺。”苻堅一生，“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前期，他勵精圖治，一統北方；後期，他志得意滿，悍然發動淝水之戰，導緻國家分崩離析，自己身死名裂。苻堅國亡身死的原因，完全在于主觀犯錯：不聽王猛忠言，将姚苌與慕容垂兩條白眼狼招緻麾下委以重任，自我膨脹導緻陰溝翻船最終身死名滅。
是以，後人應當汲取苻堅的教訓：切勿自視過高、剛愎自用！前有項羽是以自刎烏江，中有苻堅身死國滅，後有貪官污吏前赴後繼身敗名裂。今後，有誰？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于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進階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六十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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