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立秋。
秋迈着不变的脚步穿过枝丫,似多情的女子在后院林子里候我之约。
黄昏,在后院林子里开卷苦读是多年来的习惯。只是,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的静寂,落寞。善解如秋,秋姑娘轻轻地舞动广袖,落叶便漫天撒开,一个蹒跚的身影在叶落纷飞中向我走来,依稀中,她手里端着的那碗汤还冒着热气……
每天傍晚,在我朗朗的书声中,必定还夹杂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那是奶奶送药来了。那天由于身体不适,窸窸窣窣之声让我那本就郁闷的心更添烦躁,何况还有那碗喝了十几年的“苦药”。那碗汤药分明是对我身体“弱疾”的最大嘲讽,于是我脱口而出:“你烦不烦人啊,喝了十几年,还不就这个样……”,“啪”的一声,伸手之间,那碗所谓的“保命汤”便打翻在地上,碗的碎片带出的殷红与满地的枫叶模糊成一片。惊恐中,我竞分不清是汤药、是枫叶,还是鲜血?只是,那一片殷红从此定格在我的梦中;只是,从那个秋天之后,再也没人给我熬那热气腾腾的汤药了。
其实,当时我就对自己的粗暴行为后悔了,奶奶,多想亲口对你说:“对不起,其实我是很爱你的。”可是少年的倔强让我把话哽在了喉咙,今生却再无机会忏悔。就在那年秋天,她终于熬不过岁月的斑驳。
那天,父亲不顾礼节地闯进了课堂,拽住我就往家里奔,路上一句话儿也没有,沉默得连沿路的河水都少了往日的欢腾。当我们走进奶奶的屋里时,满房间的人立即让开了一条路。我被父亲推了个跄踉,跪倒在奶奶的床前,只见她眼皮吃力地抬了抬,嘴角微微地动了动。姑姑便预知似地把她每天临睡前都要看一看的“祖传盒子”抱到了我的面前,要我郑重地用双手接过去。奶奶就在这无声的交接中永远闭上了那双沧桑的眼。床头,是一大堆还来不及给他孙儿熬制的草药。
父亲是第一个放声哭的人。在父亲的哭声中我第一次读懂了奶奶辛酸的一生:从小为童养媳,年轻守寡,几代单传……“断绝香火”是压在她心中最沉重的一块石头。我,她的孙儿,从小体弱多病,三岁多才学会走路。从此,为孙儿寻医问药成了她后半生最神圣的事。奶奶心头上的第二块大石头是深恐家中读书后继无人,“祖传盒子”正是祖上读书为官的荣耀见证。
然而让我更深地理解奶奶对孙子之爱的却是近两年。高二时,语文老师动情地讲读《项脊轩志》时,我泪流满面,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又一阵秋风过,我忙托漫天飞舞的枫叶带去我的思念:“奶奶,您的孙儿正在高三勤奋苦读;明年秋天,我一定会以高考的喜讯告慰您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