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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展奋:啼笑麻酥糖

胡展奋:啼笑麻酥糖

1977年1月31日的大寒潮直接把我们打回了石器时代。当时上海的最低气温为-11℃,是1949年上海解放以来的最低值。而那天,皖南的最低温是零下十六度。

上海当时有近十万支内职工被困安徽“小三线”。第一场深山大雪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傻了:雪,可以下得这么大吗?!悄没声地水管全部冻爆,电线全部压断,毛竹全部压垮,诗和远方瞬间归零。

突然出现的灾害性天气,把交通切断了。

那时可没卫星通讯,和上海的联系一旦切断,大恐慌立刻在厂里蔓延。厂方检查冷库,肉品不多,存粮勉强,而蔬菜严重缺乏,燃料奇缺,烟酒告急,所幸附近的366电厂因为储煤甚丰而继续供电,我们才不致完全陷入绝境。

但你要是以为可以坐吃方便面,则未免高看我们了,那年代哪来方便面呢?食堂里最好的菜肴是烂糊肉丝,不过排队稍晚的就只有海带了。因为恐慌,先是小卖部的白酒与草纸被抢购一空,接着大范围搜索酒精,化验室是重点,最后小街肉店的肥肉膘也成了抢手货。

我们落手还算快的,赶到当地的一家小杂货店,居然只剩一袋陈年泛黄的糯米粉和一筐不知猴年马月的麻酥糖了。

糯米粉或许尴尬时能当粮,麻酥糖只是吃了玩的,能有什么用?且买下再说。

很快,食堂的供应连“烂糊肉丝”也没了,天天吃白饭+海带的日子里,我盯着糯米粉和麻酥糖打主意,那日忽发奇想,麻酥糖是不是芝麻粉做的?是的。糯米粉+麻酥糖+肥肉膘,是不是就等于“猪油黑洋酥汤团”了?

胡展奋:啼笑麻酥糖

自己做黑洋酥汤团!然而,把糯米粉揉成面团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把麻酥糖变成“黑洋酥馅”,试了一下,失败,把麻酥糖捣得稀烂还是捏不成馅,以前大人们做黑洋酥馅时,我瞥过一眼,必须有猪油丁拌入,然后使劲捏揉,才能搓成一个个黑色的小圆子,届时每个汤团里放一颗,捏拢即可。问题是,哪里找猪油呢?

突破这个难题前,我们运用反向思考法推演了一下:谁才是不碰猪油的?

女生!女生宿舍!只有她们,吃肉时习惯地把肥油膘剔除。念甫及此,立刻往那方向狂奔,稍迟,谁说没有男生赶在我们的前头呢。

敲了多家的门都被拒。邀天之幸,最里面的一间破房,居然真有一块大肥膘在恭候,她们切下了精肉炒肉丝,肥膘嘛丢弃在面盆架下,准备空闲时间熬油。

好说歹说,总算用两瓶“平望辣酱”换回了这块肥膘,照着当年老外婆的手势,先把肥膘切成小丁,揉入麻酥糖,反复地挤捏,几百次地捏,直到把肥膘与“黑洋酥”完全捏成了一体,白糖不够,掺点糖精,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向晚才成,同舍四人只有那个叫L的始终袖手旁观,他是号称一吃糯米就胃疼的,但对麻酥糖却大为喜欢,觑你们忙着,常常冷不丁地偷一块吃吃,一下午,一件事都不做,麻酥糖倒偷了四、五块。大家伙极其愤怒,但又拉不开面皮,不便发作。因为晚上热热闹闹地大吃了一通“猪油黑洋酥”汤团,心情大好,同舍的都沉沉睡去,翌日,我上铺的兄弟K悄悄对我说,半夜听得箩筐响,一看,又是L,居然摸黑偷麻酥糖!

我打开一看,麻酥糖明显地少了下去,很显然,他吃了还拿,还囤积。K想了想,说,我有办法了。要我把箩筐用绳子捆死了。他只取出了一包,我不知他何用。

胡展奋:啼笑麻酥糖

半夜,L又来我的床底摸箩筐,自然一时打不开,焦躁间忽瞥见旁有一物,隐约就是一包麻酥糖,以为我们吃剩的,赶紧拿下,躲进自己的帐子,还算多个心眼,打开手电照了照,验明正身无疑,便爽爽地按其习惯急吼吼一个仰头把整包“麻酥糖”丢进了大嘴——蓦地,平地里一声炸雷,L像被火烙着了一样地暴跳起来,呜呜大叫着窜出帐子,边吐边呛着赤脚奔出门外,-16℃的严寒中,又是吐,又是剧咳,喉中的咔咔声,嘶嘶声不断,我们细数,一共打了16只喷嚏。第二天,L就搬走了。K从容地解释,他只是把黑胡椒粉换上了,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爱吃麻酥糖或猪油黑洋酥汤团。(胡展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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