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七月上旬,李嗣源再次勉强支撑着病体上金殿理事,人心才渐渐安定下来。眼看着老皇帝的身体如此糟糕,文武百官先是于八月初联名给他“上尊号”,尊称他为“圣明神武广道法天文德恭孝皇帝”,紧接着,大臣何泽就小心翼翼地上了一道奏章:皇上哪,您应该册立您的儿子为皇太子、确立皇位继承人了吧?您看那个秦王李从荣怎么样?哪知李嗣源看了这份奏章,不但很不高兴,而且登时就潸然泪下,私下里对左右侍臣说:“文武大臣们请求册立皇太子,那么朕只有回太原旧居去养老了。”懊恼之情与失落之感溢于言表。须知,据史籍所载,李重荣还是他的“爱子”哪!可是,由于文武大臣们的这个要求既合情,又合理,李嗣源无法推托与反驳,只得很不情愿地让宰相与枢密使商议此事。幸亏李从荣本人推辞,文武大臣们又看透了皇帝不想立太子的心思,事情才被搁置起来。其实李嗣源只要转一转念头就能想到,立皇太子只是确定一下革命接班人,并不是要你老人家立即退位呀,历史上不是有皇太子一连当了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么?只要老皇帝不死,皇太子就一直是皇太子,甚至有的皇帝即使已经把位置让给了儿子,自己当什么“太上皇”,不仍然大权独揽,与当皇帝时没什么区别么?大概由于没文化,脑筋直,不转弯,考虑不到这 层,倒也不能苛责于他,可是由根本不想当皇帝,到尝到权力的滋味后再也不肯放手,连让亲儿子当皇太子也不愿意,这个反差也实在太大了!
相似的例子还有:李嗣源的第四个儿子李从璨,性情刚直,好客疏财,豁达大度而不拘小节,被老爸封为右卫大将军。安重诲执掌大权时,人人都趋奉巴结,唯独他不在安重诲面前低眉弯腰,因此深为安重诲忌恨。天成四年(公元929年)三月,李嗣源前往汴州巡视,留李从璨担任大内皇城使,即让他警戒、管理洛阳皇宫。李从璨在御花园里大宴宾客,酒酣耳热之际,一时失态,“戏登于御榻”(《旧五代史》本传)。安重诲乘机上奏,说李从璨大逆不道,请求将他诛杀。李嗣源先将他贬为房州(今湖北房县)司户参军,紧接着又逼迫他自杀了。在李嗣源下达的“诏书”中,给李从璨安上了“但恣遨游”、“频恣歌欢之会”、“喧哗”等“罪名”。确实,除了皇帝本人以外,在御花园里大宴宾客、饮酒喧哗固然不妥,然而李从璨毕竟是皇子,又担任着管理皇宫包括御花园在内的职责啊,即使有过失,也不致于判死罪吧?而李嗣源还在圣旨中还冠冕堂皇地说“方当立法,固不党亲”,以标榜自己执法公平,连自己的儿子也不包庇袒护。这中间固然有安重诲夸大其词、推波助澜的因素,而大主意是你皇帝自己拿的,杀儿子的“圣旨”是你自己下达的,怎么怨得了别人?后来安重诲被杀,李嗣源才宣布恢复李从璨的官爵,并追赠他为“太保”,可是,人死还能复生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就是因为坐了一下老爸的龙椅、睡了一刻老爸的龙床,就被老爸剥夺了生命,这个老爸,是不是把“皇道尊严”、“皇帝之位”看得太重了些?是不是太残忍了?一开始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呀!李存勖死后,李嗣源进入洛阳,当时还未正式登基,只以“监国”的身份主持国政,在抓住了元行钦以后,李嗣源欲为长子李从璟报仇,责问元行钦:“我有什么亏负你的地方?你竟杀害了我的儿子?”元行钦却瞪着双眼反问:“先帝有什么亏负你的地方,你竟夺了他的皇位?”
李嗣源不再多说,杀掉了元行钦。李从璟“性忠勇沈厚,摧坚陷阵,人罕偕焉”(《旧五代史》本传),也是一员勇将,原名李从审,后来被李存勖收为干儿子,才改名李从璟,又叫李继璟;而元行钦则被李嗣源收为干儿子。从杀元行钦一事也可以看出,虽然李从璟已经给别人做了干儿子,而父子天性,亲情仍在,李嗣源仍然为亲儿子而杀死了干儿子。然而倘若在做了若干年皇帝之后,即被不受制约的皇权腐蚀了若干年之后,他是否还会在干儿子与亲儿子之间作出这样的选择,那就难说得很了。
元行钦(?-926年)
不是么,亲儿子喝醉之后偶然坐了一下老头子专用的龙椅,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样的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亲情可言呢?当然,《新五代史》的作者欧阳修说李从璨只是李嗣源的侄儿,可是在欧阳修之前修《旧五代史》的薛居正认为是儿子,后来编《资治通鉴》的司马光也认为是儿子。或许,欧阳修认为以此区区小事杀儿子与情理不合,更与一向比较忠厚仁慈的李嗣源性格不合,这才改子为侄?如果是这个原因,则欧阳修老先生至少疏忽了重要一点,那就是李嗣源对皇帝宝座的前后态度:从坚决推辞到无限迷恋,反差之大,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再来说说李嗣源的第二个儿子李从荣吧。他不但受封为秦王,还先后担任过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河南尹等职务,手中也握有军队。作为将门之子,他不但性情豪迈,有削平南方诸小国、统一天下的志向,还喜爱读书,“多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新五代史·唐明宗家人传》)。他自称“章句独步于一时”,亲手写了千余首诗,汇编成《紫府集》。当然,他也有骄横之处,比如每天上朝,他都要带着数百名骑兵随行,而且人人张弓搭箭,驰骋于大街小巷之中,令人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