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机标兵李昭寿
1858年11月,李续宾死后,轮到陈玉成和李秀成开始表演追击秀。
就在扫清三河的当天,陈玉成和李秀成兵分两路南下,追击皖北湘军残部,乘胜收复皖北失地,要让湘军把吃进去的地盘全部吐出来。
不到半个月时间,李续宾花了一个多月在皖北攻占的太湖、潜山、桐城、舒城四座城池,全部重新回到太平军手中,安庆之围不救自解,湘军入皖战果基本化为乌有。
正在围攻安庆的江宁将军都兴阿、多隆阿、鲍超几路人马,军心震动,害怕被太平军包了饺子,于11月27日撤围,经石牌、太湖,经过三天急行军,撤到处于湖北与安徽边界的宿松县。
陈玉成此时正打得兴起,并不满足于收复失地,他认为应该趁着湖北方面调度不灵的机会,一举摧毁鄂皖边境的都兴阿、多隆阿、鲍超,反攻湖北,扩大战果。
陈玉成自枞阳集会后,攻打庐州,攻占浦口,再破六合,大战三河,攻取桐城,打的都是大仗和硬仗,作为冲锋陷阵杀敌破城的主力军,陈玉成手下兵将连续作战四个多月,精锐多有死伤,已是强弩之末,要凭一己之力,再破强敌,非常困难。
陈玉成只好跑到太湖,邀请李秀成联手共破强敌。让陈玉成失望的是,李秀成对此兴趣不大,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勉强答应前去帮忙。
1858年12月10日,陈玉成和李秀成从太湖分路向二郎河进发。宿松都兴阿闻讯赶来增援,与鲍超合兵约两万余人,在花凉亭一带阻击陈李联军。
陈玉成损失千余人,大败而退。李秀成六营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当天晚上离阵而去。
陈玉成只好放弃继续反攻的计划,折回太湖,驻守安庆,与湘军在安徽西线相持。要是陈玉成知道自己日后会败在多隆阿和鲍超手里,再怎么说这次也要干掉这个对手。
李秀成则率部向巢县和黄山进发,回师安徽东线战场。李秀成的消极西进,让远在湖南的胡林翼松了一口气,还不无轻视地说:“贼不能乘我军气夺,并力袭我,吾知其无能为矣。”
联手陈玉成打击都兴阿和鲍超一部,李秀成完全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实力。他之所以中止西进计划,急于回到东线,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秀成的苦衷,来自于他的一个特殊的部下——李昭寿。
在太平天国太奸叛将排行榜中,李昭寿是一个可以排进前三的重量级人物。而且他的太奸之路,充满着戏剧性。
李昭寿是河南固始县人,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从小不爱读书,也没钱读书,他的兴趣爱好比较特别,喜欢偷鸡摸狗,日子一长,村里邻居家的鸡啊猪啊之类,能走的不能走的,就都莫名其妙进了他的家门,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为了脱贫致富,经过长期的专业锻炼和职业打磨,李昭寿竟然也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成为乡中赫赫有名的大流氓,加上掉发秃头,便被乡亲们“赐”了一个“秃贼”的“昵称”。
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李昭寿最多也就是在人生堕落史上,不断提升他的偷盗专业技能,成为祸害乡里的江洋大盗。
然而,河南和安徽一带的特殊社会状况,改写了李昭寿的一生。
1853年,太平天国举兵北伐,北方捻军风起云涌,人们自发成群结队反抗黑暗的清政府。李昭寿抓住机遇,拉了几千人结捻起义,活跃在河南和安徽交界处的六安、霍山、英山和固始一带。
1854年冬,安徽巡抚福济,命安徽徽宁池太广(徽州、宁国、池州、太湖、广德)兵备道何桂珍招兵,攻打捻军。李昭寿兵败霍山,投降了何桂珍,所部六千人,被改编为“豫勇”。
何桂珍率领的本来就是一支无粮无饷的饥兵,现在又背上李昭寿这个包袱,部队根本就没米下锅。
李昭寿的部队吃不饱,自然怨气很大,经常闹些出格的事情来。河南官员便打起小报告,说李昭寿投诚不可靠此类坏话。
李昭寿由于品德、口碑都不好,受招安后并没有取得应有的信任。可见人品问题的确不是小问题,连做叛徒都不招人待见。
安徽巡抚福济觉得李昭寿不牢靠,便写信指示何桂珍将李昭寿做了。也是李昭寿命不该绝,杀降书竟然被他截到手中。
李昭寿气不打一处来。你不仁,我不义,你要下黑手,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决定用血的教训,告诉何桂珍一个道理:别以为叛徒就好欺负!
1855年11月,李昭寿给何桂珍摆了道丰盛的鸿门宴,把何佳珍和他手下四十七名文武将官全部伏杀于宴席之上。与清朝翻了脸的李昭寿,率部起义,以英山为见面礼,投在了李秀成的麾下。
双面叛徒李昭寿,虽然品德不佳,可是实力不弱,又有献城功劳,深得用人不拘一格的李秀成器重。不久,在李秀成的推荐下,李昭寿被天王封为七十二检点,后来又加封了一个不伦不类但很牛气的称号——河南省文将帅。
换了老板的李昭寿,充分吸取上次投降何桂珍的教训,将母亲和妻儿改名换姓,藏匿在周家口,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正是这条退路,为李昭寿的未来人生道路出现多次逆转埋下了伏笔。
李昭寿既然给自己留了一手,干起活来就不会卖力。
1857年,陈玉成进攻河南固始,李昭寿被命令随行。可是他没什么积极性,赖在固始、霍邱一带拖延时间,除了扰民,就是破坏军纪抽鸦片。陈玉成攻打河南受挫,找到李昭寿,要将他军法从事,杀了了事。
李昭寿见陈玉成军纪严明,部队强大,只好跪在地上讨饶求情。陈玉成碍于李秀成的面子,暂时放过李昭寿。李昭寿知道陈玉成不待见自己,除了有所忌惮外,也心生不满,为日后叛变又埋下了一个诱因。
对于李昭寿的缺点,本着人才难得的精神,李秀成并未深究,反而好言相慰,委以重任。
李昭寿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由于自己德行不佳,李昭寿的招兵工作一直成绩优良,不管什么人他都要,只要有力气能打仗就行,一来二去,他的资本越来越雄厚,手下已经汇集了好几万人的部队。
李秀成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对李昭寿信任有加,却没能感化他,并不能让他死心塌地为天国卖命。
1858年的春天,胜保来到河南镇压捻军。胜保了解了李昭寿的简历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立志要将李昭寿再次拉到自己这边。
为了让李昭寿顺利再次成为“叛徒”,胜保想了很多办法,打听到他的家属藏匿在周家口,这极大地加强了胜保策反他的信心和决心。
胜保将李昭寿的母亲、妻子和儿子控制软禁后,亲自审讯,摸清情况,找人通知和劝降李昭寿,并向他描绘了将来的美好前途。
李昭寿放心不下家属的安危,又害怕陈玉成的精明严厉,更害怕太平天国残酷无情的军法,唯一让他留恋的只有李秀成的宽容和信任。1858年4月,由于胜保的诱惑和威胁,加上太平天国在安徽的军事局势越来越让人失望,李昭寿终于答应投降,替朝廷卖命,但他也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条件。
这个条件就是,他可以尽叛徒的义务,但暂不公开叛徒身份。
摇摆中的李昭寿,感觉到作为一个反复无常的投机军人的痛苦和无奈:做人难,做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更难!
胜保对李昭寿的犹豫,表现出足够的耐心,答应了他的要求。
胜保还是理解李昭寿的。李昭寿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毕竟关系到他未来的一生归宿,这需要思考和权衡的时间。要钓到大鱼,就得给大鱼充分咬钩的时间,让大鱼下定咬钩的决心。
得到胜保的许可后,李昭寿一面与胜保暗中来往,出卖太平天国前线情报,献计献策,破坏前线战事;一面躲着李秀成不见,保持着名义上的太平军身份。
胜保觉得,还是先举行个叛变仪式比较好。就在李秀成组织枞阳集会期间,胜保亲自赶到清流关,接受李昭寿的投降。
这时的胜保,已经被咸丰任命为钦差大臣,负责督办安徽军务,他开出的价码还算地道:三品官衔,赏戴花翎。
李昭寿举行投降仪式的这一天,是1858年8月19日。从这天开始,李昭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李世忠。
这是咸丰亲自下旨所赐,表达了希望这个不大靠得住的叛徒从此一心一意世世代代忠于朝廷的美好愿望。
作为见面礼和“投名状”,李昭寿将枞阳集会的内容通报给了胜保,试图破坏陈李联军的局部反攻。
李昭寿出卖太平天国还是有所保留的。作为一个投机专家,他并没有急着把自己控制的地盘交给胜保,他还想再看看局势发展,给自己留一个最后投机的机会。
为了增加自己的主动权,李昭寿乘着浦口战役的机会,阴为叛徒,阳为反清,派兵进驻来安,协防天长。
李昭寿的游离不定,还与李秀成的态度和策略有关。开始的时候,李秀成对李昭寿的叛变并没有及时察觉。1858年5月,已经投入胜保怀抱的李昭寿,竟然被李秀成指派镇守皖东滁州,对付江北清军。等到李秀成得知李昭寿已经叛变后,他又犹豫了。考虑到破袭江北大营的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为了不影响中心工作,李秀成对李昭寿没有逼得太紧,除了好言抚慰笼络外,只是派了一支小部队进行武装监视,防止李昭寿背后捅刀子。
李昭寿考虑到陈李联军就在身边,一时也不敢完全撕破脸皮,以免惹火了他们反而引来灭顶之灾。
李昭寿的行为,引起了滁州捻军首领的不满,预备设计除掉李昭寿,同时写信通知李秀成揭发,可惜被李昭寿侦察破获,捻军首领随即被他杀害。
尽管李昭寿做得隐蔽,可是他叛变投敌的蛛丝马迹,还是被李秀成和陈玉成察觉。
陈玉成打下庐州后,搜到了李昭寿的通敌文书,由于攻击江北大营的任务压头,李陈联军一直没有对拥兵两万的李昭寿采取行动,为日后安徽局势的恶化,留下了一大隐患。
李昭寿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骑虎难下,决定加快公开叛变的步伐。1858年10月30日,陈玉成和李秀成离开东线,正在西线忙于三河战役,李昭寿觉得这是个机会,下令除了留下四百人作为间谍备用外,全军剃发,公开叛变,与清军里应外合,攻占天长,献出滁州和来安,作为正式投敌的入股资本。
经过反清一受抚一反清一受抚四部曲,李昭寿终于走完了投机之路,也积累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雄厚资本,最终投入清廷的怀抱。他的部队,也跟着改头换面,从数万人精减到一万七千人,并且也有了一个专门的称呼——豫胜营。
李世忠虽然有了荣誉称号,但要想在仕途上有更大的收获,还得用实际行动来博得朝廷的认可和奖励。
李秀成得知消息后,非常伤心,已经无心与陈玉成在西线扩大战果,对于二郎河会战攻击鲍超也是消极应付。
对于李秀成来说,东线直接关系到天京的安危,不得不回防以弥补李昭寿叛变带来的恶果。
除了伤心失望,李秀成还特别后悔。可是后悔已经于事无补,他将为自己的姑息养奸付出沉重的代价。
李昭寿除了向胜保贡献对太平军进行全面经济封锁的可行性建议外,还积极拉人下水,扩大叛徒队伍规模,开起了太奸连锁店。
太奸连锁店
李昭寿看中的连锁店发展对象,是他的老乡薛之元。
薛之元又名薛小、薛老小、薛三元,他是在河南与李昭寿一起拉捻起家的将领,后来跟随李昭寿,一起投效太平天国。
薛之元是勇猛善战的,当地有句民谣专门来形容他:“薛小人不小,打仗头里跑,杀到霍邱县,得了顶子一大串。”
陈李联军攻破江北大营后,江浦县改名为天浦省。江浦是天京门户,关系到天京安危,天王洪秀全亲自下旨,封薛之元为答天豫,镇守江浦。
洪秀全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热情洋溢地写下了一封诏书,派人送给薛之元,给他戴了不少高帽子,说了不少肉麻的好话,嘱咐他好好守住天京北大门。
洪秀全除了宗教话语连篇累牍外,就是一味好话笼络,有帝王之语气,而无帝王之威严,透露出实力衰弱后的无奈。
可惜洪秀全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薛之元和薛之武兄弟看到后,他们关注的重点信息并不是“爷哥朕”,也不是“江山万万年”,作为生活所迫而起的捻军,他们关心的是自己有没有更多的银子和更大的乌纱帽。
这就是洪秀全看走眼了。将江浦和浦口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以及练兵筹粮等重任,寄托在自己并不完全信任的人的身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赌博,如果输了,将会很惨。
这场政治赌博的输赢,由于李世忠的搅和,已经没有太多悬念。
此时江北大营的建制和番号都已经被取消,江北军务全部由和春打理。本来是胜保策划的招安项目,让和春捡了现成的便宜。薛之元的招降事宜,和春安排由张国梁全权负责。
李昭寿就负责在张国梁和薛之元之间穿针引线,谈妥招降的具体细节,协同投降的具体要求和相应回报。
和春安排张国梁负责此事,应该是动了脑筋的。张国梁是从天地会投靠朝廷的招安标兵,此时已经做到提督一职,用他来招降薛之元,一来有榜样示范作用,二来在心理上也容易亲近和接受。
薛之元与李昭寿关系密切,都是捻军起家,不是太平天国原汁原味的两广老兄弟,没有受到太平天国讲道理等活动的深刻影响,崇拜上帝的观念没有深入大脑,叛变起来也就容易,不需要做信仰上的痛苦斗争。
这些人都很现实,加入太平天国,看中的主要是前途和回报。经李昭寿再三诱惑,薛之元也毅然加入太奸行业,改换门庭,效力朝廷。
薛之元的叛变之路,比李昭寿走得迅速而坚决。如果薛之元能预测到自己的未来,相信打死他都不会做出这个让自己死于非命的决定。当然,这是后话,未来的事,谁说得清呢?
作为叛徒,有一样东西那是必不可少的。跳槽的员工,往往有跳槽的资本。投降的叛徒,一定得有加入新团队的见面礼。
薛之元的见面礼,比李昭寿的分量更重。1859年3月1日 (太平天国己未九年正月),薛之元打开江浦城门,向进城来的李昭寿举行了投降仪式,全军剃发,把江浦卖给了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和春。第二天,薛之元与李昭寿(这时候应该叫李世忠)开始两个叛徒间的亲密合作,攻占浦口,作为太奸兄弟合作的共同成果,献给和春。
鉴于薛之元叛变之初就立下大功,咸丰特别下旨,赐名薛成良,赏四品顶戴。薛之元得赏此名,不知作何感想——弃恶成良,重新做人?
李秀成和陈玉成在枞阳集会后,打破江北大营,夺取两浦,可谓历经千辛万苦,如今却轻易就失之于内奸,天京对岸的战略要地,几乎全部重新落入清军之手。二破江北大营的战果几乎化为乌有,天京北路交通重新被切断,再次陷入包围之中。
因为二破江北大营和三河大捷,好不容易高兴了一阵子的天王洪秀全,由于相继出现两大叛徒,再度陷入郁闷之中。不过,洪秀全的坏心情,马上就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到来变得阳光明媚起来。
这个意外来到天京的神秘人物,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干王洪仁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