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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的鲸鱼“游”回了家乡
年轻时的吴瑞球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重返家乡汕尾。
“当时拼了命地走出去，如今我想家了，想回来为家乡作点贡献。”几十年浮沉，吴瑞球闯下一片天地，曾在深圳大芬油画村创造“油画生产流水线”模式，被业内称为“大地魔法师”，后来又凭一幅《大运·深圳》拿下“世界大运艺术家”金奖。
如今，画家、艺术家、企业家这些名头仿佛不那么重要，他趿拉着拖鞋，带着100多名画家，跑到红海湾当起了“包工头”，要用画笔装点家乡的海岸。
“包工头”虽是自我调侃，却也颇为真实：身着绿马甲、头戴安全头盔，胳膊都被晒得分节……一个炎热的下午，这是记者在红海湾海边街找到他们时看到的模样。
近处，是晒得黝黑的画家，抬起头，是远处海面波光粼粼、帆影点点，一栋十几层的小楼上，一条梦幻般的鲸鱼仿佛要一跃而起，跳向大海。
这幅名为“梦境鲸山”的画，是《浪漫红海湾》系列墙绘作品的一部分。未来，以海边街宫前、合港、水龟寮、红坎4个村共300多间房屋为载体，这里将被打造为红海湾青年创意产业网红集群新地标。
同吴瑞球一样，这100多名“造梦者”来自深圳大芬村，大部分是汕尾籍，他们夜以继日，用画笔助力“百千万工程”建设，以色彩为乡村发展赋能。
航拍红海湾海边街。南方+记者 陈保良 摄
乡村墙绘事小，但成效往往不小。
村子美了、“热”了，“打卡”的游客也就来了，不仅能为回乡青年、当地村民营造更好的创业就业环境，也能潜移默化影响当地人的价值观。
村貌乡情的转变，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
对广东而言，“百千万工程”是牵动全局、惠及长远、根深叶茂的“头号工程”，更需要发动各方面力量，形成众人拾柴的良好氛围。
俯瞰红海湾海边街
仿佛被上了色
“梦境鲸山”的作者名叫蔡燕玺，他是吴瑞球的学生，也是汕尾人。这幅巨大的墙绘耗时两个月，初成之时就吸引来许多游客打卡拍照。
蔡燕玺学习美术20年，他很感慨，“如今我画的鲸鱼‘游’回了家乡，回到了我出生的海湾”。
《浪漫红海湾》项目始于今年4月，画家们已连续画了差不多三个月。项目以粉红色和蓝色为主色调。蓝色是天空和海洋的颜色，代表着宽广、深邃和无限；粉红色是青春的代表，象征可爱、甜美、温柔天真，给人无限美好，包含着对未来的幻想。
“以海洋文化为主，加上浪漫的爱情文化，希望能为小镇打造出特色。”吴瑞球介绍，用来改造的房屋大都废弃，或外立面破旧不堪，墙绘让这些老屋有了整体风格。现代主义的墙绘营造出了独特的视觉风格，能为游客带来视觉震撼，助力红海湾更好地在社交平台传播。
海洋是红海湾墙绘展示的重要元素之一。当地素来以海洋风光和海鲜闻名，路边街角开有大大小小的水产餐饮店。因此，设计时，团队因地制宜将鱼、蟹、章鱼等元素加入，让游客感受到红海湾人民热情的待客之道。
红海湾墙绘融入鱼、蟹等海洋元素。李冠宇 摄
水龟寮村一名村民说：“起初觉得自家房子还是不要涂涂画画的，但看了效果图，尤其是墙绘画好了后，觉得自家房子更漂亮了！”
在海边街停车场不远处，记者还注意到一幅立体墙绘——蓝天白云和青青绿草仿佛从房屋中走出来一般，十分生动有设计感。
一名画家介绍，这幅墙绘的设计灵感源自他对童年乡村时光的怀念，并结合红海湾本地村庄面朝大海的景观，采用立体裸眼3D的形式进行创作，将纯真的乡村孩提时光还原在村民住宅上。
红海湾立体3D墙绘。李冠宇 摄
截至7月16日，海边街的房屋彩绘累计完成73栋。如今，以无人机视角俯瞰红海湾海边街，已与过去大不相同。
一幢幢民房和建筑被巨大的彩色墙绘妆点，这其中有粉红色的鲸鱼、栩栩如生的螃蟹、跃出海面的金枪鱼……巨大的变化让整个水龟寮村焕然一新。
粉黄蓝交织、相得益彰，色彩让海边街变得更为夺目，也更加耀眼。在海风的吹拂下，聆听着海浪声，再品上一杯咖啡，整条海边街到处充满着雅致与松弛感。
街区变美了，人流也变多了，今年1月—5月，红海湾“网红咖啡一条街”新增市场主体19家，营业额达到800万元，新增就业岗位100多个，带动附近红坎、水龟寮等4个村集体收入增长30%。
靠墙绘引流营销家乡
如何达到效果
《浪漫红海湾》项目工程量很大，目前完成率23%左右。
“部分附着青苔等杂质的墙面，我们会先用高压水枪进行清理。”吴瑞球介绍，之前几个月汕尾经常下雨，所以要趁不下雨的时候赶紧把材料调配完成进行绘制，这样才能够保证墙绘的质量。
由于靠近海边直面海风的侵蚀，墙绘所需的原材料都采用防水、防腐蚀材料，可维持数年，同时也将后期维护成本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这段时间雨水渐少，但转为了暴晒。7月8日，画家林展在朋友圈晒出一张藿香正气口服液的图，并配文：熊熊烈日，有你相伴。
由于经常需要拎着工具箱爬脚手架，受些皮外伤已是常态。每天爬上爬下出很多汗，他们往往要洗三四次澡。吃的也是最简单的盒饭，他们还体会到了衣服裤子被穿破的感觉。
由于工期紧、任务重，有时累了甚至席地而睡。画家吴志豪说：“你看我们的衣服都是颜料，还有什么脏不脏的，跟地面差不多。”
画家的衣服上都是颜料。南方+记者 汪旭莹 摄
不同于在深圳时，墙绘作画条件艰辛，薪资也下降不少。在浪漫红海湾项目中，每名画家的月薪差不多为5000元，可在大芬村，每人的月薪至少也有1万多元。但他们仍然干劲十足，用其中一名画家的话说，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天意。
对这群画家而言，选择回到汕尾投身“百千万工程”，源自他们想为家乡作点贡献的共同心愿。比如画家李冠凌，因为听力障碍不能说话。即便日常与人交流都存在困难，他还是决定回来。作为汕尾陆丰人，他说能用绘画美化自己的家乡，感到无比自豪。
其实，这不是吴瑞球第一次带画家为汕尾画墙绘。2021年，刚刚回到家乡汕尾陆丰的吴瑞球，就参与了“滨海走廊”乡村振兴示范带建设，耗时约3个月打造出了他在汕尾的第一件作品——金厢彩虹小镇。
金厢镇位于汕尾陆丰，水清沙白、天高海阔，自然风光优美；同时，当地还盛产玻璃鱿鱼、生蚝等美食。
远眺如今的金厢镇，一栋栋绚丽多彩的民居，就像是巨人用彩色积木堆成的游乐园，因此被游客亲切地称为“彩虹小镇”。游客漫步在柔软的沙滩上，夕阳西下时，天空和大海也被染上色彩，画面如电影般迷人。
在汕尾市金厢镇内，妙趣横生的涂鸦墙让海岸绚丽多彩。 南方+记者 许舒智 摄
在外行人看来，墙绘普遍粗糙、简陋，但其实相比单幅油画，大面积、成系统的墙绘小镇设计制作要难得多，既要统一风格、形成IP，又需切合当地风景特征，做到不违和。
在吴瑞球看来，市面上同类型的海滩很多，要给小镇创造特色，才能在同类竞争中胜出。“要达到效果，就得从色彩、视觉上构建自己的IP。只有IP立住了，才能被传播出去，达到引流的作用。”
“我问过一名六七十岁的阿姨，她在彩虹小镇搭了个摊位，光卖小孩子铲沙的玩具一天都能赚六七百元。这对我来说很有成就感，既能体现价值，也能带动就业。”吴瑞球说。
试水彩虹小镇获得好评，给团队带来许多信心。随后，他们还参与了陆丰上海外滩景区、青山村等地的改造，这些村镇都因乡村振兴改头换面。
回到家乡不仅让他获得了价值感，也收获了许多归属感和人情味。
“有一天我戴着草帽在画墙绘，有个开小店的婆婆看我晒得很黑，拿了两瓶可乐给我。我要买单，她说不用钱，感觉我太辛苦太累了，又这么瘦，让我拿去喝。那一刻，我觉得什么都值了。”吴瑞球说。
从绘画到改画
只因作品面向大众
这段时间，画家们有些苦恼。
6月上旬，吴瑞球的社交账号“大地魔法师吴瑞球”还是一片平静。不到一周时间，这个ID频繁被网友提及，出现在各个与红海湾海边街有关的帖子评论区。
据不完全统计，那一周，他收到三四千条网友评论，其中多是批评声音：“就是他把海边街涂成这样的”“非要涂上乱七八糟的颜料吗，根本没有审美”……
随着议论的声音迅速增多，吴瑞球不得不出来回应。
6月20日，在红海湾海边街的宿舍中，吴瑞球发布视频表示，大家的评论他都有看到，已经在调整。“时间很紧张，加上经费有限，目前的方案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不过网友的一些建议很对，电脑上的设计搬到公共空间后的效果不一样，确实不好看的地方我们要马上改。”
画家对网友意见较多的彩绘进行修改。南方+记者 汪旭莹 摄
近日，记者再次来到红海湾海边街，看到十几名画家正对网友意见较多的几幅彩绘进行修改。
画家林松钦坦言，有的画作确实存在问题，还未来得及调整就引发讨论。“因为工期很赶，我们常在晚上加班，光线暗，夜间调色难度大，画出来的色彩就与设计图有了出入。”
有网友揣测，画家们一画一改，收入就能增加不少。实际上，林展告诉记者，他们最不愿做的就是修改自己的画。“之前几个月经常下雨，每幅画都要画好多遍才能完成。有时候上午刚画完，下了场雨后又要补色。好不容易赶完了，现在又要把它涂掉，感觉挺心酸的。”
“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我们的作品是面向大众，而且现在才画了一部分，很多东西还是半成品，没有展现全貌。我们不能左右网友的想法，但我们会听从合理的建议。”林松钦说。
正在绘制中的海洋元素墙绘。林展 摄
汕尾市委、市政府也关注到了这些争议，由此牵头公开征集红海湾和小岛渔村改造意见，表示尊重市民诉求，吸纳合理建议。
针对红海湾墙绘，记者采访到了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王犁。他认为，城市的墙绘要多元化，风格越多越好，让大众有更多选择。“从我对国内外一些城市的了解来看，无论是从技术还是专业的角度，红海湾墙绘还是做得不错的，并不是简单的名画复制，有融入当地的一些特色元素，专业方面也花了心思。”
不过他也表示，方案落地前，也需要做些社会学意义的调查，听取民众的意见，以及接受的人群不代表大部分人。
王犁说：“艺术欣赏和艺术判断需要一个习惯的过程，新事物产生时，传播和接受需要时间。虽然要给别人好的东西，但也要尊重对方意愿，看愿不愿意接受。”
从墙绘到人心
改变需要一点点来
这几日，批评的声音逐渐平息。不过画家们并未懈怠，反而更谨慎地对待每一幅作品。
谨慎，不代表迎合。他们接纳网友的合理意见，对现有的方案进行调整，不过大方向上，画家们有着自己的坚持与见解。
吴瑞球解释，他希望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当地人的审美。“就像我们最开始参与乡村振兴时，很多人不理解，墙也不给涂，违规的东西不给拆，但最后作品出来了，大家自然而然就能明白。”
回到家乡的这些年里，他愈发坚定，要让家乡越来越好，就一定要在经济、思想上为家乡带来更多好的影响。
航拍红海湾海边街。南方+记者 陈保良 摄
近年，汕尾正在推进移风易俗工作，但有些传统习俗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吴瑞球说，发展就需要改变，不希望家乡因为种种不改变，把自己困住了。
起初是回乡参加乡村振兴，如今助力“百千万工程”，这3年时光里，他为了改变家乡做了许多耗财耗时、吃力不讨好的事。
比如，有一面墙已被当地规划了墙绘，为了劝说村民拆掉遮挡墙面的鸡窝，他自费收了200多只鸡，导致他家中全部都是鸡味，送了很久才送完；为了帮村里修路，需要占用部分村民的小菜园，他给了村民2000元……
这次，他希望能以墙绘“点亮”红海湾，后续还将打造红海湾艺术梦工厂，完善民宿、艺术展示馆、音乐观影区、艺术体验区等配套，打造多元文化，助力红海湾产业发展。
当前，红海湾的咖啡厅很多，风景优美非常出片，吸引很多游客过来打卡。李冠宇 摄
当前，红海湾的咖啡厅很多，加上风景优美非常出片，能吸引很多游客过来打卡。可很少有游客住在红海湾，因为当地缺乏更多的民宿酒店配套。
一名游客曾表示：“来了红海湾都不知道住在哪儿，好一些的民宿酒店很快被订完，加上这里离城区也有点距离，住宿确实不太方便。”
红海湾梦工厂项目能解决一定程度的住宿问题，不仅能让游客留下过夜，也能让游客体验更多业态，把流量变成“留量”，拉动经济增长。
同时，通过这些墙绘和艺术空间的打造，他更希望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村民，真正让艺术走进千家万户。
“这个地方需要我，总有人要去做这些事。我做这些基本都是免费的，有时候还要贴钱，不过都是为了家乡，家乡好就一切都值。”吴瑞球说。
“既然答应了，就会坚定不移为家乡发展而努力。”吴瑞球说，只要能为汕尾做些什么，他愿意成为推动者。与他一同回乡的画家们也怀有同样的初衷，用自己学到的本事，身体力行为家乡带来更多的生命力。
【采写/出镜】南方+记者 汪旭莹
【拍摄/剪辑】南方+记者 陈保良
【策划】南小渭 何雪峰
【海报】张文越
【作者】 汪旭莹；陈保良；南小渭；张文越；何雪峰
南方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