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展乐的姥爷蒋捍东家，是他的家人接受领导慰问和媒体采访的地点。“他在外面训练，很少回来的。一回家就是住在姥爷这里。”当地社区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本刊记者，因为以前潘展乐的姥爷姥姥经常参加社区老年活动，所以他知道他们家里有个练游泳的外孙。但真正意识到他练得好，也是到去年杭州亚运会的时候了。包括今年的巴黎奥运会，是市体育局提前下发了通知，要求社区组织集体观赛，不然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位奥运冠军的诞生。
社区租了附近一个小剧场，巴黎奥运会男子100米自由泳决赛在北京时间凌晨四点半，是一个让人前后都睡不着的时间。86岁的姥爷蒋捍东穿着一套白色立领运动衫，跟潘展乐的父亲潘建咸、启蒙教练叶信一起前去观赛，他告诉本刊，从比赛前夜直到夺冠后的下午，他只睡了2个小时不到，但现在还是精神抖擞，如果不是家人和社区拦着，他能继续畅谈好几个钟头。
潘展乐的父亲潘建咸和姥爷蒋捍东（右）（蔡小川 摄）
蒋捍东在潘展乐游泳启蒙阶段扮演了特别重要的角色。叶信是温州市少年游泳学校的教练，在潘展乐读幼儿园期间就把他选进了“选苗班”，“那时他是零基础，连憋气都不会。”叶信向本刊回忆道，他看到这孩子具备了一些游泳初步选材的特质，比如个子高，踝关节的柔韧度好，但具备这些条件的并不止他一人，“最开始三个月学泳姿，每周上三次课，后面每周要上六次课，很多孩子练着练着就不见了。”
在潘展乐真正进入体校生涯前，全靠60多岁姥爷蒋捍东在从家到游泳学校六七公里的路程里每次接送。后来潘展乐去了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院，蒋捍东又每周六23点从温州坐上绿皮火车，次日凌晨4点20分到达杭州，再等两个小时，搭上首班公交车辗转去学校看外孙，到下午四点再赶火车回温州。
10岁的潘展乐在省运会上夺金
“后来去的少了，他变忙了。”蒋捍东开始在家里精心装扮与外孙有关的陈设。今年2月，19岁的潘展乐在国际泳联多哈世锦赛上打破男子100米自由泳世界纪录后，温州当地的媒体来到蒋捍东家，拍下了他在四四方方蚊帐上挂满的各种奖牌，蒋捍东当时说，躺在床上一抬眼就可以享受到外孙的荣光。不过他现在已经把奖牌改挂到了靠近床尾的墙上， “太重了，蚊帐都扯歪了。”
潘展乐获得的奖牌（蔡小川 摄）
潘展乐在一夜间家喻户晓之前，其实已经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绩。今年2月国际泳联多哈世锦赛上，潘展乐在男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决赛中游出46秒80，打破了男子100米自由泳世界纪录，不仅中国队在这个项目上获得了冠军，他又在随后举行的男子100米自由泳决赛中拿到了金牌。
但这似乎并没有在国内激起足够的声浪。作为传统的欧美优势项目，游泳跟田径在体育世界的分量和影响力是最重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2020年东京奥运会上，苏炳添站上百米跑的决赛赛道时，我们如此激动不已。和田径中的百米短跑类似，这其中，自由泳又是四种泳姿里最体现技术和速度的一项，而男子100米自由泳一向被认为是水里的“百米飞人”大战。如果我们为苏炳添站上奥运会男子百米跑的决赛赛道激动不已，那么今年2月的潘展乐在泳池里不但夺了冠，而且打破了世界纪录。只不过，当时这个成绩并没有让他获得与陆上争夺相匹配的关注度。
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近两年国内体育市场的低迷，也显示出竞争激烈的游泳项目产生出的不确定性。
我在2022年第一次听到潘展乐这个名字，听一个在做体育产业咨询的朋友讲，一些赞助商向他打听这个年轻人，不知是否有签约的价值。那时潘展乐在布达佩斯世界游泳锦标赛上100米自由泳游出了47秒65的成绩，追平了宁泽涛保持的全国纪录，勇猛地闯进了48秒大关。2023年5月全国游泳冠军赛，他又游出了47秒22，打破了亚洲纪录，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游得第十二快的人。
那位做咨询的朋友告诉我，即便潘展乐已经超越了当年宁泽涛在喀山世锦赛上夺冠的成绩，但他依然无法给赞助商一个打包票的答案。时代已然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有罗马尼亚的天才运动员波波维奇，他跟潘展乐同岁，但早已将世界冠军收入囊中，潘展乐刚在世界舞台展露头脚时，波波维奇已经打破过世界纪录了。
而国际赛场上竞争的激烈程度，在每个赛季都不断翻升，就像张雨霏在出征前的采访时所说，当她觉得自己成绩稳一些时，总是会有欧美运动员冒出一个更好成绩出来，这让她一直在承受着煎熬和压力。也因此在本届奥运会赛场上，我们原本以为至少3-5枚游泳金牌保底的预估，被现实无情浇灭了。
但昨天潘展乐战胜了波波维奇，同时打破了他在去年创造的世界纪录。在一个告别了快速泳衣，各国都在拼命用数学分析提高游泳技术的时代，在一个公认不出成绩的浅水泳池里，潘展乐却超越了所有人，也超越了过去，令人震撼。这块金牌同时也给本届奥运会状态低迷的中国游泳队大大地提了一口气。
AI正强势占领人类的世界，此时我们更应该去欣赏传统的挑战人类身体极限之美，我们需要这种力量与AI抗争，脚踏实地，过活生生的生活。也因此我们需要体育超级偶像。在这种意义上，潘展乐获得100米自由泳奥运冠军，以及他未来能游得更快更稳，这已经让他最具代表性。
但他能不能像曾经的姚明、刘翔和李娜那样，变成超级偶像，带给我们持续数年的激动不已、激荡人心的力量，仍需要更多场外的条件。在体育仍有国别之争时，姚明曾用轻松化解挑战的智慧和气度，刘翔用舍我其谁的张扬与自信，李娜更是用蔑视禁锢的爽朗和洒脱，不失风范和体面地，让我们感受到体育比赛的价值。这是有关体育本身的胜利，而不是一个人代表一个国家去打败另一个国家，或者打败一群所谓的“敌对者”。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在游泳这个项目里，现在的中国运动员受到了一些不公平待遇，更需要运动员去思考体育哲学本身，这需要理解力，也要靠人生阅历的积累。
潘展乐夺冠后，网上很快出现了属于自媒体风格的俏皮话：“地上博尔特，水里潘展乐。”他夺冠的价值被认识了，衷心地希望他的未来能比这句俏皮话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