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4年7月27日，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塔希提，巴黎奥运会女子冲浪第一轮比赛，中国选手杨思琪在比赛中（图：ISA，摄影：Tim Mckenna）
15岁的杨思琪是本届奥运冲浪比赛年纪最小的选手，她在塔希提岛的海浪中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钻出海面，等待抓住下一浪的时机。
北京时间8月2日凌晨1点，杨思琪一次又一次尝试进入南太平洋的重管浪，她对此陌生，但她胆子大。在转播镜头中，她反复淹没在翻涌的白色浪花中。倒数1分36秒，她抓住浪头，尝试进管，却又被浪掀翻。
她的对手是美国冲浪手卡罗琳·马克斯（Caroline Marks），东京奥运会冲浪项目的第四名，世界冲浪巡回赛的冠军。
杨思琪是山与海之子。她生于大凉山，8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海。因为年龄不够参加柔道比赛，她被送去练帆船，因为胆子大平衡性好，她又改行练冲浪。她与教练罗洋都算是半路出家，一边探路一边铺路。
什么样的浪点造就什么样的冲浪手，而胜者要抓住最好的浪点。来到巴黎奥运会之前，杨思琪没有冲过重管浪，而她的奥运目标是，在奥运赛场上完整地去冲一整道管浪。
杨思琪输给了卡罗琳，止步16强，但这是第一次有中国选手参加奥运冲浪比赛。
她冲到了重管浪，虽然并不完整。但冲浪手的职业生涯能延续到三十多岁，甚至四十岁，杨思琪的海洋之旅才刚刚开始。
比赛
距离巴黎15000公里外的南太平洋小岛上，塔希提——它更流行的译名是大溪地——厚重的管浪以13秒的间隔一浪一浪打过来，这是巴黎奥运会冲浪比赛的地点。当地时间7月27日11点48分，号令一响，杨思琪抱着冲浪板俯身跃进海里，快速滑动双手游向等浪区，只留给艇上的镜头一个模糊的笑容。
很少有冲浪者能在初次涉入这片海域时笑出来。塔希提以“重管浪”著称，这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海浪之一。浪流自海底撞上大陆架，卷起高耸且冲击力巨大的管状海浪，又极速溃下。而冲浪者需要深入浪管中，并在它溃散前及时钻出。贴近海面的浅礁意味着冲浪者随时可能跌落到尖锐的珊瑚礁上，事实上也真的有人命丧于此。即使是东京奥运会冲浪金牌得主卡丽莎·摩尔 (Carissa Moore) 第一次到塔希提冲浪时也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像不会游泳却被扔进深水区。”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3日，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塔希提，杨思琪在赛前训练中（图：ISA，摄影：Pablo Jimenez）
在远处的转播镜头中，杨思琪像一叶浮萍，随波起伏。2分34秒，杨思琪率先抓住第一道浪，被浪砸倒。随后她又尝试了三次，起乘，滑行，被卷入浪中。第三次的时候，她被浪花拍到远处环礁湖中，工作人员不得不用摩托艇将她带回。小艇一停她又立即钻入水中，四处张望锁定目标。
“绝对的战士”（absolute warrior），在澳大利亚媒体的转播中，解说员赞叹杨思琪“一以贯之的坚决”（commitment all the time）。
冲浪比赛采用小组赛制，两至三人一组，在规定的30分钟内同台竞技。几名评委对选手在浪上的动作表现打分，以10分为满分，最后将最佳两浪的成绩相加，得出选手的总成绩。第一轮预赛，杨思琪以5.40分位列小组第三，未能直接晋级第三轮比赛。
第二天的复活赛浪势稍弱，杨思琪回到了擅长的领域。她依然率先抓住第一道浪，扎入浪底，而后猛地转向高处击破了浪尖。最终，杨思琪以8.76分战胜秘鲁选手阿吉雷，进入第三轮16强赛。此后，比赛因天气不佳延期三天。当地时间8月1日早上7点，塔希提岛多云微风，甚至有彩虹，在乱浪中，杨思琪以1.63分输给卡罗琳的6.93分。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8日，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塔希提，中国选手杨思琪在巴黎奥运会女子冲浪第二轮比赛中战胜秘鲁选手阿吉雷，晋级16强（图：视觉中国）
从山向海
杨思琪出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会理市，一座夹在横断山脉间的小城。母亲陈朝菊回忆她小时活泼好动，喜欢篮球、跆拳道。起先她入选凉山彝族自治州业余体育学校修习柔道，后来因为年龄不够参赛要求，又进入邛海水上运动学校。
年幼的杨思琪（图：杨思琪个人社交平台账号）
在凉山，杨思琪最早的训练基地在邛海边，但邛海不是海，只是凉山首府西昌城中一片30平方公里的淡水湖。
2017年，杨思琪在邛海水校练习OP帆船，教练罗洋看重她的平衡感和爆发力，建议她转向冲浪。正式学习冲浪后，八岁半的杨思琪在海南第一次见到了大海。
2019年，刚从帆船转项冲浪不久的杨思琪进入国家队训练。这一年，中国冲浪队无缘东京奥运会的男女各20个席位，我们在世界冲浪运动会的最好成绩是女子第65名，男子第64名。
杨思琪迅速展现了她的冲浪天赋。2020年全国冲浪竞标赛，杨思琪获得U15、U18两个组别的女子短板冠军。在2022年全国冲浪锦标赛上，她则一人斩获公开组、U15组、U18组女子短板三项冠军。
然而在国际赛场上，此时的杨思琪离奥运仍有一段距离。她在2022年和2023年都参加了世界冲浪运动会，分别排名第29位和排名第31位，都不足以入选巴黎奥运会。
冲击奥运失利一个月后，杨思琪又出现在世界青年锦标赛上，和队友一起夺得接力赛金牌。她在一道浪上流畅地划完四个动作，大开大合的力量感引起赛事解说员阵阵惊叹，“不可思议。”杨思琪忍不住举起双手朝岸边挥舞，或许是在向裁判欢呼，也或许是提醒队友交接棒，随即淹没在身后溃散的白色浪花中。这道浪获得了9.83分，接近满分。
2024年的波多黎各世界冲浪运动会是获取巴黎奥运资格的最后一次机会。杨思琪在第二轮比赛中击败了曾两获世界冲浪联盟巡回赛冠军的澳大利亚老将泰勒·莱特（Tyler Wright）。到复活赛第六轮，她在四名选手中拔得头筹，击败了曾在该赛事排名第三的布里萨·轩尼诗（Brisa Hennessy）。
第六轮结束时，工作人员叫住杨思琪，通知她获得了巴黎奥运资格。当主持人念出“下一位奥运选手——来自中国的Siqi Yang”，她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胆量
训练地的浪况是巨大的制约因素，国内没有塔希提这样大的浪点。即使在国外，杨思琪也没能得到相似的重管浪训练条件。此外，仅仅提前两周抵达赛场，留给杨思琪的适应时间太过短暂。
短板难以弥补，但走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易。教练罗洋在赛前采访中说，对这场比赛，“我们主要目标是积累奥运会比赛经验，向高手学习，注重享受过程，确保顺利安全完赛。”
想要冲重管浪的心愿，或是兴奋，让杨思琪在赛前热身中颇为显眼，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国外媒体这样描述她：“杨思琪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她在训练中受到了几次重击，但这并没有阻碍她”“她几乎无所畏惧。”另一边，“技术人员和摄影师聚集在一起，在航道上为她欢呼”，而救生员则微笑着说，“她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5日，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塔希提，杨思琪训练备战（图：视觉中国）
美国男子冲浪选手约翰·弗罗伦斯（John Florence）也讶异于她的努力和勇气：“这里的浪令人胆寒，看见她（杨思琪）在这里冲浪，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真是不可思议。”
见到杨思琪不止不休地训练、反复摔落受挫，甚至有其他队伍的教练过来提醒罗洋，让她“停一下，因为她可能会受伤”。
“胆子大”，这是罗洋提起杨思琪时说得最多的评价。最初学习帆船时，她甚至还没学会游泳，落入水中后才突然感到慌张和害怕。
在塔希提，冲浪选手们本能地惧怕厚重的浪管，形容在浪管中滑行就像落入又宽又暗的隧道里，仅剩下自己和周遭一切事物摩擦，“美妙而令人生畏。”更不用提从冲浪板滑脱被礁石所伤的风险，让选手们在起身下浪时一再犹豫，就像“把自己送到悬崖边上”。可在第二轮比赛结束后接受采访，重管浪冲浪体验得到了杨思琪简短有趣的评价：“进去很容易，出去就难了！”
杨思琪不会被恐惧击倒，也还没有被标签、名次和期望所束缚。当记者问到冲浪六年的收获，她只是简答地回答，认识了很多高手，在领奖台上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她享受“被浪卷在中间，从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到冲出海浪的感觉”，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摔倒，一次又一次地钻出水面，等待抓住下一浪的时机。
（参考资料来源：新华社，凉山日报，新华体育，中国青年网、surfline.com,dukesurf.com,hardcore.com）
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 陈诗雨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