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殷山:回忆姥娘
(1985年,我的姥娘与我母亲在洪五电影院门前的留影)
常常想念姥娘,每当想起心中就会隐隐作痛,有时会泪眼婆娑。
老人家仙逝二十余年,至今想起姥娘慈爱的面容依然是感到那么的清晰、亲切,愈是思念愈是难过,人生之痛莫大于此。尽管岁月的风沙模糊了记忆,变幻的风雨打湿了久远的封尘,但挚爱的亲情早已浸入生命中的基因,涌动的血脉在无尽地思念中翻滚……
姥娘生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逝于2002年底,享年96岁。
老人家历经过晚清的衰亡,德国人对山东的占领,北洋军阀的混战,日本人的肆虐和民不聊生,见证过新中国成立后,国家的建设发展和改革开放之后的千禧之年。她是近百年中国历史沧桑巨变的经历者和见证人。
姥娘出生于一个贫苦的家庭,自幼父母早亡,她从小聪颖勤快、坚强乐观,性格里总是有股不屈不挠的倔强精神,有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志向。自十几岁嫁入姥爷家后,处处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助力婆家渐渐地买地置院,慢慢地过上了较为富庶、安逸的生活。
姥娘经历过战乱、杀戮、血雨腥风的恐怖年代,在危机的关头能够临危不惧、处事不乱。她曾经在脸上涂抹锅灰躲避日本人的骚扰;她曾在土匪闯进屋来之前打开后窗冷静快速地让孩子们逃逸;她曾为抗日的军人在院里提供过住宿和饭食。
姥娘年轻的时候曾被迫翻跳过二次围子墙,一次是躲避日本鬼子的搜捕,一次是逃避批斗会。每次她从高高的墙头跳下都扭伤了筋骨,忍着剧痛挪着三寸金莲一瘸一拐的沿着河滩向北,从芦苇丛中逃走。
姥娘是热心肠的人,不管是亲戚邻居还是庄里乡亲,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需要帮忙她都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大到出借牲口小到送人一碗盐一碗米,处处彰显着怜悯的爱心,如果有要饭的上门也是给人家可口的干粮,倒上一碗稀粥或者热水。
风云激荡,山川巨变,姥娘在中年时又面临一贫如洗,但她有着坚韧、吃苦耐劳的秉性,她有一双勤劳的手和永不气馁的精气神。
姥娘的一生,贫穷与富裕交替着相伴,随着时代跌宕起伏。老人家的坦荡和勇气就是翻越过去,无怨无悔,缝补好破碎的心情,抬起头来,一切再重新开始。
步入中年以后的她和姥爷在偌大的院子里种满蔬菜瓜果,种着葡萄、石榴、杏树、桃树、枣树、苹果树。经常养着一大群鸡、猪和兔子,靠辛勤的劳动,挥洒的汗水又浇灌出一片新天地。
姥娘种的各种果树都是双数,奇特的是在这个院子里无论种什么果树都是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口感甚好,特别是那蜜桃和紫色的葡萄。我以后寻寻觅觅的几十年再也没有尝过那种蜜香、奶甜的葡萄滋味。唯独只种了一棵的苹果树,口感较差。
姥娘是勤劳的人,常常鸡鸣三更便起床馇猪食、拌鸡食,给家人做早饭,忙到了吃中午饭时还没有腾出空来洗洗脸,一天到晚为了生计,不是在屋里就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忙忙碌碌,到了晚上还要在油灯下纳鞋底、缝补衣裳做针线活儿。
姥娘出生贫困大字不识,但她深知文化的重要,宁肯自己再苦再累,吃糠咽菜也要把所有的孩子送进书房、轰出乡村,让后代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姥娘有颗仁爱的心,每当自己辛苦养的猪在出栏卖的时候会不时地偷偷抹着眼泪,猪被捆绑在车上被拉走的时候她会躲进屋里,不愿看到它们的离去。当她看到别人杀鸡时她会嘴里唠叨着,怜惜鸡那短暂的生命。
我是从小在姥娘家长大的,姥娘对我的呵护和亲情是超越她的其他孙辈的。凡是有点好吃的都是悄悄地留给我,偏袒之心常常引起孙儿们的不满。那时常常爬墙上屋、偷着上树摘杏摘桃,姥娘看见总是轻声呼唤着我要小心,即使我闯了祸她也从来不打骂我。
小时候,常常依偎在姥娘身边听她讲些遥远的故事,听她讲自己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听她哼唱古朴的歌谣,看她在油灯摇曳的光影中做着针线活儿。
白天里跟着姥娘喂鸡、喂猪,去鸡窝里掏蛋,进院子的菜地里拔草、浇水。有时跟着她去东河小石桥处浣洗衣物,姥娘在河边柳树下的石头上用棒槌捶打着衣裳,我便挽起裤腿在凉爽的河水中捉虾摸鱼,有时静坐在石头上看那碧绿的水草在清澈的河水中摇动,小鱼儿穿梭其中,那份惬意和童趣至今念念不忘。
70年代时,姥娘家种的两颗杏树结的杏儿几乎年年挂满枝梢,院子东边的一棵树冠高大,口感酸甜,西边一颗树虽小但结杏大,熟后甜而软,杏子熟透后落到地上核都会摔蹦出来。那时生活艰难,庄户人家哪有几个现钱,姥娘就在这棵树的杏还没有完全熟透后摘下来,挑选一些大的好看的用竹篮提着去镇上卖,姥娘不认秤,只好按个卖,记得好像是大的杏一毛钱十来个,小的按堆卖,一篮子也买不了一块二块的,卖完后老人家很高兴,现在想来让人心酸不已。
自我上学后就离开了姥娘的身边,由于对姥娘的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感和想念,我每年的暑、寒假大多都要去看望姥娘姥爷,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每次我去,姥娘都高兴的不得了,有说不完的话题。每次我走,她都会很难过。有时会哭笑着说:“外甥狗外甥狗,吃饱了就走。〞那时姥娘已七十多岁,我每次与姥娘姥爷告别,心里都十分难过,背过头来总是泪水盈满眼眶,总是担心每一次的分别,会再也见不到他(她)们。
姥娘坚韧的个性,顽强的意志在她晚年得到了更大的体现。80年代中期村里要规划建设,按政策姥娘家的宅基地能盖八间屋,由于儿孙都在城市工作和生活,儿女们都不赞成盖这么多,也因都有工作不能回来帮忙。但姥娘主意已定,态度坚定,执意要盖,最终老俩硬是在原来的地皮上盖起八间大瓦房,还有西屋、沿街房等,这一年姥娘八十岁,她和姥爷编织了一个耄耋老人励志的故事,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传说。
如今那些房子己经三十七年房龄,姥爷姥姥也已离去二十余年,可两位老人用顽强的意志,永不服输的心态,坚定的决心创造的杰作还在故乡的土地上巍然屹立着,它向后人展示的是老当益壮、坚韧不拔的精神。
姥娘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
那一年,我去看姥娘,老人家坐在新房窗户边的床沿上和我畅叙着家常,她透过院内茂密梧桐叶的间隙遥看着蓝天,用那浑浊、发着浅灰色的眸子凝视了许久,仿佛追忆着从前的往事,然后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天和以前不一样啦,还是这个社会好。”这是姥娘说的对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从小在姥娘身边,潜移默化的感知到世事的艰难,人生的苍凉、无奈和苦难,也耳闻目染到时代更迭、风云变幻对人生的锻造和历练,从姥娘艰辛的一生中学到了如何适应社会变迁,在人生的磨难、困苦中要有永不气馁的精神,只要活着就要奋发进取,砥砺前行。
以此文纪念我最崇敬、最想念的姥娘!
202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