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的元素很多,一菜一蔬,一房一檐,一条小巷,一扇门板,一个石墩,一个生着青苔的破落荒凉的院落,瓦,也是乡愁元素里的一个。瓦,也是文人墨客热爱的对象,李商隐诗曰:“檐冰滴鹅管,屋瓦镂鱼鳞。”陆游有:“万瓦清霜夜漏残,小舟斜月过兰干。老来一事偏堪恨,好看梅时却怕寒。”欧阳修则曰:“万瓦青烟夕霭生,斗杓迎岁转东城。”文人墨客用自己的不朽的笔墨赋予瓦无限的生命力。
在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中,我独爱那老街巷尾,斑驳的青砖路,古旧的木门,以及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片瓦。一片瓦静静地躺在老城区的一角,它见证了岁月的变迁,承载了无数人的故事与情感。它们如同沉默的老人,静静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每一寸,每一瓦,都承载着历史的厚重,也承载着家的温度,承载着我对家的深深情愫。
瓦是那么常见,不被人重视,青黑的颜色极其低调暗哑。但瓦又是那么重要,谁家盖房子都离不开瓦,谁家的房顶上脱落了一片瓦,就得赶紧补上。那个年代几乎家家院落一角或街巷不起眼的地方,常常堆放着谁家备用的瓦。这些替补队员,常年沉默着,经受着风吹雨打,有的还没上到房顶,施展出自己的作用,已经被顽皮的孩子或狂暴的大风打得粉碎,而它无怨无悔,不佞不恨。
瓦,来自于泥土。一捧泥土,柔软、筋道,从容不惊,它养活着无数生灵,而它被人们攥在手里,揉捏感受,经受了人们挑剔的触觉、视觉等一系列的考验,再经过摔打、挤压、高温烧烤,变得坚硬、扎实,也越发深沉,它从柔软变得坚硬,从广博的土地上脱身而出,变得不再广阔辽远,成为小小一枚瓦,栖身于人家房顶,成为不起眼的那一片。而就是这不起眼的一片,守护着人家的安宁,闻嗅过人家袅袅炊烟里带来的生活百味,“碧瓦千家新过雨,青松万壑正生烟”苏辙的诗句,如新生的瓦,清宁、新鲜、灵致,带着温馨的烟火味。
阳光透过参差不齐的高楼间隙,洒在老城区的青砖路上,斑驳陆离。这里,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诉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在一座古朴的老宅屋顶上,那片瓦静静地躺着,它已经在这里躺了数十年,见证了无数个日出日落。
这片瓦,曾是父母年轻时共同搭建的家的一部分。那时,他们满怀希望,用双手和汗水筑起了这个温馨的港湾。岁月如梭,转眼间,他们已相继离世,他们的子女也各自成家,搬离了这个老宅。老宅渐渐荒废,那片瓦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但它依然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守护这片净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那片瓦,也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和家庭的温暖。那些片瓦或完整或残破,它们在阳光下闪烁,雨中沉静,风中摇曳,如同一首首无言的诗,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也诉说着家的酸甜苦辣。每一片瓦,都是家的一部分,是父亲辛勤劳作的见证,是母亲细心呵护的象征,是兄弟姐妹嬉戏的背景,是家的温暖,是家的味道。
我喜欢在雨后的黄昏,独自一人漫步在这些老街巷中,看那些片瓦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如同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青石板路的尽头。那一刻,我仿佛能听到岁月的低语,能感受到历史的温度,能触摸到家的脉搏。
那些片瓦,不仅仅是建筑的一部分,更是家的见证,是亲情的痕迹。它们见证了家的变迁,见证了家人的喜怒哀乐,见证了家的温暖。它们是家的记忆,是家的痕迹,也是我深深的情愫。
青黑色的瓦,有的四四方方,有的大头小头,躬着身,让自己的中心凹下去,承接着自然的风雨,和自己的命运,它知道身负的使命。它的身体里有着黄土的沉郁厚重,有着黄河的涛涛滚滚,有着大山的沉默古老。我回忆着父亲上房补瓦修葺的情景,突然,明白,父亲正是那片瓦啊。他离开了我们,也无人再为我们修补丢弃的瓦,守护我们的生活。默念至此,眼泪夺眶而出。记得小时候,每当大雨倾盆,父亲总会拿起木梯,爬到屋顶,检查那些片瓦是否完好。那是一种守护,是一种责任,是一种对家的深深爱恋。而我,总会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些片瓦在雨中闪烁,心中充满了温暖。
经过瓦的雨,不由得多了几分柔情婉转,清纯透彻,落在瓦上的雨,敲打出一地诗意,一地浪漫。雨来自遥远的天上,落在人间不止是带来湿润,滋润着人间的土地和庄稼,洗涤着俗世凡人的心灵,雨的声音也是美妙无穷的,我常想它是上天的某种乐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缠绵无休,搅扰着无数人的心思,滴落在人的心湖上,泛起一圈一圈涟漪。而雨若是和瓦相遇,则这天籁更美妙了,听雨打瓦声,适合夜静时候。一切都沉默着,静静地听着,这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或者说,我还想不到用什么象声词来描绘出它的美。我投入全部身心倾听它们相遇的天籁之音,想象着,一位清逸女子,正用她的纤纤玉手,拨动琴弦,曲子抑扬顿挫,顺着瓦楞缓缓流淌,流下房檐,落在檐下的土地上,啪的一声,仿佛击打出的一个高音,一个节点,但节点过后,依然是那样的旋律,有时是高山流水,二泉映月。
瓦,听过烧窑工人的哀愁和欢乐,也听过瓦下人家的期盼和叨念,见证过炉火的温度,和人们的清贫,它守着人烟,守着星星和月亮,和一缕缕银白的日光嬉戏玩闹。而它从不会吐露半点人间秘密。少年情怀不知愁,我天生对瓦有着浓郁的感情,我爱着它青黑的颜色,轻轻地敲一下,声音清脆干冽,回音渺渺,而又清透无欲。这让我沉迷不已。残破的瓦于我也是有用的,我把残破的瓦片磨成小小的四方形,成为我们童年踢瓦的玩具,也会把大块的破瓦,敲成一个个小块,再磨成小圆柱形,成为我们抓子的玩具。它们共同撑起了我童年的欢乐时光。
片瓦情愫,不只是一段记忆。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那是我对家的怀念,对家的珍惜,对家的期待。在那些片瓦中,我看到了家的厚重,看到了家的酸甜,看到了家的美丽。那些片瓦,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星,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我心中的家。在那片瓦下,有我温暖的家,有我深爱的家人,有我永恒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