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进网许可不合规 线下销声匿迹
作者／ IT时报记者 孙妍
编辑／ 郝俊慧 孙妍
“不要3999，不要2999，只要一顿饭钱，就能把1024GB内存的国产5G手机带回家。”在抖音等平台的直播间里，主播正声嘶力竭地激情叫卖着。这些外观酷似iPhone 15、华为Pura70的全新手机，只要298元起售。
“我对你太想念，太想念，那爱过的心还在祈祷再见一面。”当人们早就遗忘“山寨机”这个词时，父亲的新手机却让文秀（化名）大开眼界，有着苹果外观、三星名字、华为账号的手机竟然只要400元。每次父亲手机的时髦来电铃声响起，她就在心里打鼓：“安全有没有问题？”
2008年是山寨手机的鼎盛时期，经历运营商高额购机补贴、小米OV等手机新势力的价格战后，山寨手机已销声匿迹多时。如今却在直播间里死灰复燃，除了抖音、快手直播间这一重灾区外，拼多多、淘宝、闲鱼等电商平台的“隐秘角落”里，仍散落着打着“国产5G手机”旗号的山寨机。
《IT时报》记者调查发现，这些山寨手机进网许可标识不合规，且多个山寨机直播间疑似指向几个相同品牌，以批量制造直播间“马甲”的方式，降低客诉被关、退货率高等风险。
而在这只山寨机“八爪鱼”吸盘之下的，正是低收入人群。
只要298元 “国产iPhone”拿回家
打开抖音，输入“手机”，进入直播频道，每刷10个直播间，竟有八九个直播间都在卖山寨手机。打开快手，输入“手机”，首页便是“国产iPhone”广告。
直播间内，一台台外观酷似iPhone 15、华为Pura70等畅销机型的白牌手机被旋转展示着，乐福尔、卡黎玉、AMOI夏新……陌生的5G国产手机名称扑面而来，价格低至298元、388元。
“今天新号开播”“今天20周年庆”“只要298元，小学生都买得起的价格，大学生玩个游戏，老人刷个抖音，拼手速都抢不到的超级大福利，只有今天！”主播们不断鼓动着进入直播间的消费者。
当《IT时报》记者询问手机主频是什么时，只见主播打开手机设置展示详情，页面显示是骁龙888十核处理器，内存高达16GB+1024GB；售后有保障吗？主播承诺假一赔三，五年质保，一年只换不修，拆封试用7天，玩成二手机也能七天无理由退货；有什么功能？主播展示支持微信、抖音、快手、QQ等软件八开，一台可当八台用，可分屏，可AI拍照，可拍星星拍月亮；是什么品牌？主播表示是自产自销的小众品牌，5G国产手机。
“一眼假，1298元正常，但卖298元赚什么钱？”从业几十年、闯过山寨机横行时代的手机经销商钱伟（化名）对此惊讶不已。
这些百元“国产iPhone”“山寨华为”真有质量保障吗？社交平台上，多位博主测评过这些百元山寨手机，结果跟直播间宣传严重不符：号称能畅玩《王者荣耀》的168元“国产iPhone 15”，不仅打游戏很卡还烫手；号称搭载高通骁龙888十核芯片的国产5G手机，到手后，芯片却变成紫光展锐在2019年推出的虎贲UnisocT610 4G芯片；号称512GB内存的手机只有16GB。
在新浪黑猫等投诉平台上，“山寨手机”相关投诉有1159条，“假手机”相关投诉有1666条，被投诉的平台包括抖音、拼多多、京东、闲鱼、转转等，几乎遍及所有电商平台，使用过程中出现不同程度问题，其中抖音、快手直播间是重灾区，购买人群以老人和学生为主。
进网许可的猫腻
一部手机之所以被称为“山寨机”，通常是因为它具备仿冒和质量低劣两个特征，一方面仿冒品牌机的外观、商标、产品标识等，另一方面则涉嫌虚假宣传，产品性能、技术指标达不到国家、行业标准。是否具备进网许可证，则被认为是判断是否“山寨机”的关键要素。
为了打消消费者顾虑，主播们会在样机背面贴上进网许可证标识，并在直播间快速展示。然而，当《IT时报》记者在直播间询问能否清晰展示标识时，却被主播直接禁言。
通过“拼手速”截屏的画面，记者发现，一些直播间里展示的“手机进网许可证”上显示，制造商是“XX百货商行”，而在工业和信息化部电信设备进网许可真伪查询网站上输入数字编码，均显示不正确。也就是说，这些进网许可证是不合规的。
另一家售卖“同款华为Pura”的主播拿出的入网许可证，经记者在工业和信息化部电信设备进网许可真伪查询网站上查询后发现，虽然许可证是真的，但直播间售卖的手机却与网站上公示的手机照片截然不同，显然是以真许可证为幌子的山寨手机。
当记者以手机城档口商家身份咨询一家办理终端进网许可的公司，并表明由广东工厂供货，想做自己品牌手机后，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办理手机入网许可证只要产品规格书和送检即可，网络制式等级越高，价格越贵，比如5G进网许可比4G更贵，价格十几万元起步，5G全网通大概需要28万元。而从正规流程来看，需要准备相关的技术文档、测试报告、企业资质证明等文件，需要将样品送往指定的检测机构进行技术检测，确保产品符合国家标准和技术要求，整个过程耗时数月。
直播间启动“八爪鱼”模式
山寨手机为何会借直播“重生”？不止直播平台有流量这么简单。
直播平台上，绝大多数直播间都是新店，销量大多没有超过2.5万，但手机样式、配置、店铺详情页介绍等极为类似。
《IT时报》记者调查发现，多个山寨手机直播间指向几家相同的“品牌”，频繁出现的“品牌”名字有乐福尔、卡黎玉等，以乐福尔为例，“乐福尔XX旗舰店”的店铺开店速度和关店速度都非常之快。时隔一天，抖音上以“乐福尔”为前缀的店铺，从9家增加到11家，而前一天关注的店铺比如“乐福尔一体机旗舰店”，第二天已搜无此店。
查看这些店铺的营业执照时，记者发现，尽管法定代表人不尽相同，但注册地址集中于广州市天河区、山东省淄博市张店区、湖南省株洲市芦淞区、深圳市龙华区这几处，多以百货商行、贸易公司为主。
批量开设直播间的目的是什么？一位业内人士对此解释，因为直播间很容易被消费者投诉，关掉重开的成本也不高，相当于“马甲店铺”。而且如果把店铺关了，消费者可能没办法申请售后，它也不用承担高退货率的损失。
有媒体将其比作“八爪鱼”模式，山寨手机是“大脑”，直播间是伸向四面八方的“触手”，即便某一触手被砍掉，也不会撼动整个体系，可以低成本启动另一直播间。“八爪鱼”的吸盘之下是低收入人群，瞄准的用户画像是下沉市场的老年人、学生，而这类人群往往投诉率和退货率较低。
线下已消失10年
在线下商城，山寨机早已销声匿迹。
近日，《IT时报》记者暗访上海火车站附近的环龙通讯城。多年前，这里曾是山寨机的重要集散地。如今提起“火车站不夜城”，大家脑海中还是会将其与山寨机、水货等联系起来。
如今，这里已是一片萧瑟。
“上海严查很多年，这里早就不卖山寨机了，你可以去深圳华强北看看。”“别说山寨机，我们连手机分期租赁这些擦边生意都不做。”环龙通讯城手机档口的老板们告诉记者，山寨机一度在2008年达到鼎盛时期，但随着国产手机越卖越便宜，没了市场空间的山寨机便走上了下坡路，前几年已经销声匿迹了。
在此前《IT时报》创刊20周年的系列报道——《回望国产手机20年》中，多位手机行业从业者便曾提到，2009年前后，山寨机的性价比优势在运营商高额购机补贴之下荡然无存。彼时，国产手机老势力“中华酷联”（中兴、华为、酷派、联想）通过与电信运营商的合作而崛起。
2019年，雷军在小米九周年狂欢会上说：“短短9年时间，我们产生的最大变化，是消灭了中国的山寨手机。”
小米、OPPO、vivo等国产手机新势力崛起，特别是小米手机举起“屠刀”引发多轮价格战后，国产品牌智能手机价格被打到800元以下，山寨机再无利润空间。
据《IT时报》记者观察，上海火车站附近的数码市场已大面积收缩，仍“留守”线下店铺的老板多以二手手机交易、手机维修、单反相机配件等生意为主。全新手机和手机配件等生意早就被电商平台的“百亿补贴”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连手机配件都卖不出去。”一位在环龙通讯城做了14年的档口老板说道。
线下严打多年后，线上平台反倒成了山寨机“隐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