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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辈维护着乡村的伦理秩序,在城里不可避免地遭遇庄稼辈的尴尬

   在我们的老家故乡乡村里面,年岁相当的人不一定是兄弟,可能是叔侄,也可能是爷孙。作家流沙在其长篇小说《匡家湖畔》里描述老家乡村的辈分:“在我们的匡家湖畔乡村镇子里,辈分着实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有时你会见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对一个穿开裆裤的顽童以爷爷、太爷爷称之。”

庄稼辈维护着乡村的伦理秩序,在城里不可避免地遭遇庄稼辈的尴尬

  在我们老家有种说法:有的人家辈分高,是因为以前有钱人能纳妾娶小,所生孩子年龄虽小,但辈分不低。一代代传下来,辈分就拉开了差距。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不严谨。同样的逻辑,穷人的辈分也会高——因为家贫,娶妻难,成家晚,得子更晚,那么,这个孩子的辈分同样也高。所以我认为,辈分与贫富关系不大。主要原因应是,过去的人家孩子多,从大哥到小弟,年龄相差悬殊,几乎能差一代人。那时候,乡村常有婆婆与儿媳同时坐月子的事,两个一般大的新生儿,却是叔侄。

  其实,数代人后形成的辈分,已不再是亲属。《礼记·大传》说:“六世,亲属竭矣。”像小说中提到的老者给顽童叫爷爷,他们并不是实质的爷孙关系了,不过是同姓而已。这种辈分关系,俗称“庄稼辈”。庄稼辈只是为乡村人提供了一种称谓,划分出人与人名义上的尊卑,维护着乡村的一种伦理秩序。

庄稼辈维护着乡村的伦理秩序,在城里不可避免地遭遇庄稼辈的尴尬

  既是庄稼辈,城市里自然没有。一个单位里,有职务高低之分,却无辈分大小之别。虽也有“张叔”“李姨”之类的称呼,也只是对年长者的一种尊称,与辈分无关。邻里间基本也套用这种规矩。

但是,在城里却会不可避免地遭遇庄稼辈的尴尬。有次,一个论辈分给我叫叔,但比我大一岁的在城里工作的侄女,因工作关系相遇,说起各自家事,她一口一个“你姐夫”“你外甥”(指她的丈夫和孩子),弄得我挺尴尬,因为回老家,我一直称呼她父亲为大哥。可见,庄稼辈离开了庄稼地,就像庄稼被收割了。

  庄稼辈也并非鸡肋,人越老,越得其味。尤其中年后,仿佛成了人际关系的黏合剂。常来我家和母亲聊天的一位老人,我叫她太奶奶,比母亲才大几岁。她们晚年相伴,亲如姐妹,但母亲一声声叫她“奶奶”,十分恭敬。我辈分小,给村里不少同龄人叫叔叔、爷爷。

小时候、年轻时,我们互唤其名,甚至绰号,哪管什么辈分。中年之后,辈分开始发酵。我叫他们叔叔时,毫无戏谑心意,确实深怀着敬意。而这些“叔叔”们,竟也会表现出长辈的宽厚与慈爱。

庄稼辈维护着乡村的伦理秩序,在城里不可避免地遭遇庄稼辈的尴尬

  这也常使我心生愧疚。邻居大哥的儿子,比我大五岁,生性顽劣,好勇斗狠,小时候经常“欺负”我。我一直憷他。我成家立业后,他开始叫我“老叔”。年轻时是笑嘻嘻地叫,年长些就变得恭敬,人过中年,语气尤其谦卑,姿态拘谨。

一次,他进城看病,顺道来到我们单位,一进我办公室,就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大声叫嚷,说看上去我混得不错,让我尴尬极了。领导就坐在对面敞着门的办公室,已有同事探头探脑。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捣什么乱?出去!”以为他会恼怒,然后翻脸,没想到他边穿鞋边怯怯地说:“我走,我走。别生气,别生气。”

他走了,我却并不心安——他回村后,一定会说我坏话吧?比如宣扬我没人情,忘本,摆架子。起码他自己不再给我好脸色。但这些都没发生。

第二年他因病去世,年仅四十六岁。听到消息,我的胸膛像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以后我总会想起,那次他到我办公室,不是来捣乱的,而是来“撒娇”的——他是真把我当成了长辈,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孩子。我竟连他的病情都没问一声。

初稿写成于我们的家乡湖北省荆州市监利市洪湖岸边汴河镇剅口街道匡家祠堂村;

稿成于广东省广州市天河江南离骚湖湖畔屈子屈原吟诗阁说诗楼天问斋羊城花园。

庄稼辈维护着乡村的伦理秩序,在城里不可避免地遭遇庄稼辈的尴尬

作者简介:作家诗人匡天龙,笔名有流沙、流沙江、流沙江河、洪湖浪、洪湖浪涛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荆州市监利市汴河镇剅口匡家祠堂村匡家湖街人,祖籍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渣津镇匡家村人,1976年中秋节生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生。现任广东省广州市金火学校校长。有著作多部。诗观:诗是有趣的灵魂在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