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宁波四明山层林尽染,叠翠流金。群山深处,已至古稀之年的徐万茂,坐在马联村山门前的竹椅上含饴弄孙之时,一点也不像一位胡润富豪榜上的常客,而只是一名普通的乡间老人。
在徐家的不成文“家规”中,每个周末,家族成员都会放下城中的工作事务和企业身份,挈伴携子回到这位于四明山深处的老家,三世同堂阖家同欢,共享天伦。
以上画面中低调恬淡的一家,正是宁波有名的徐氏家族,缔造出了如今的华茂集团。作为已走过半个世纪的民营企业,华茂集团从早前的教育学具研发生产、创办学校,而后多元化涉足国际贸易、新材料等产业……50余年来,华茂始终在经商治学中,向世界讲述“中国教育故事”。
作为华茂集团背后的实力家族,徐氏家族既平稳完成了家族企业“塔尖接棒”的代际传承,亦继承了中国传统“崇文重教、耕读传家”的文化精神,坚守着“修身立德、兼济天下”的处世哲学,可以说是新时代“家风化人”的家族典范。
开局:筚路蓝缕“奠基业”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中国民营经济取得了从“0”到“56789”的伟大成就。大部分中国民营企业从无到有、由弱变强的背后,离不开各个家族“掌舵人”筚路蓝缕、艰苦创业,他们将家族优良家风融于企业经营理念,使之成为家庭和谐、企业长青的重要“密码”。
在巍巍四明山上,无边无际的竹海碧波荡漾。山风一吹,竹叶发出“沙沙”声响,成为四明山一道独特的风景。而竹子“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韧劲,也是徐万茂恪守一辈子的初心,并逐渐浸润到华茂文化基因之中。
华茂集团最初的故事,就要从那片连绵的竹海起航。
1971年,华茂集团的前身——鄞县云洲工艺竹编厂诞生于四明山,篾匠出身的徐万茂凭借出色的编织手艺和市场开拓能力,很快脱颖而出走上了厂长的位置,开启了由农民“变身”企业家的“逆袭”之路。
但由于地处四明山深处,云洲工艺竹编厂要想通往“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条乡间泥路可走,用“山高、路弯、坡急”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徐万茂犹记得:“冬天一下雪,汽车就无法在这条路上通行,遇上大雪封山,就只能把货物挑出山去了。”
虽然道阻且长,但徐万茂以坚定的信念和坚韧的毅力,独“闯”广交会、积极开拓海外市场,外贸订单渐渐向这个山坳里的小小竹编厂飞来,村民巧手编制的竹编品也开始从宁波深山远销美、法、英、德、日、意等国家。
但随着业务量急速扩大,厂里本身的生产能力渐渐难以为继,徐万茂紧急在四明山的几十个乡村都设立了加工点。不过,由于临时组建的外包团队质检标准不一,结果导致一单港商的10万元竹编果篮出现了质量问题。
验收现场,徐万茂做出了“惊人之举”,他当着所有加工农户、工厂员工和顾客的面,将所有问题产品集中起来用一把火烧了。而这场大火,不仅赢得了外方后续一笔500万元的大单,更烧出了云洲竹编厂的“金字招牌”。
正是用一条条细小的竹丝篾片,华茂编织出了“第一部创富传奇”。但随着中国不断深化改革开放,在洞察手工竹编品“低小散”和市场趋向饱和的发展瓶颈后,徐万茂又敏锐地转换赛道,带领企业从生产竹编工艺品转向教育学具,从此与教育事业结下不解之缘。
1981年,秉承了云洲竹编厂艰苦奋斗精神的云洲文教科技器材厂创立。在经历“八年亏损”和“六上北京”的攻坚克难之后,文教厂顽强地迎来了蜕变:旗下的“七色花”学具成功作为教材审定的劳技材料,填补了国内素质教育的空白,更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儿童智力开发金奖。
数据显示,在文教科技器材厂产值最高峰时,每年要生产1亿—1.5亿套中小学生劳技课手工制作材料。这意味着,华茂已占领了全国该细分市场七成以上份额,“七色花”学具“飞入百姓家”,装进了全国中小学生的书包和课堂。
正是依靠顽强拼搏的生命力与开拓创新的精神,以及当时价值不过两三毛的“七色花”学具,华茂一分一厘地踏实累积起厚实基础,走出四明山,走向全中国。
1989年,徐万茂正式将文教厂迁出大山,又几经重组正式定名为华茂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此后,华茂又投资创办了宁波华茂外国语学校,构建起“产学研”一体化的教育产业链,并逐渐形成了以教育为主体,国际贸易、新材料等产业多元发展的综合性集团。
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徐万茂鏖战商海几度沉浮,历尽艰难苦辛,备尝酸甜苦辣,探索积累出了一套独特的企业经营和人生理念:“做到比说到难,智慧比知识难,守业比创业难”“不跟风,不眼红,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以社会效益带动经济效益”……这些哲思箴言,不仅渗入到企业经营的每一寸肌理中,也潜移默化地润化为“徐氏家风”,成为家族传承的宝贵财富。
徐万茂表示,良好家风是家族企业的“立命之本”,是企业永续经营的“精气神”。“华茂已走过五十年,正因为有这种‘精气神’的无形的塑造,企业发展才有‘魂’,才能在不断的市场竞争中,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成为一代代纵向传承的‘百年老店’。”
拓新:“初生牛犊”创二代
诚然,在老一代企业家砥砺奋进、胼手胝足开拓事业版图后,除了家族财富的有形传承,以家训、家风凝练而成的无形智慧承续,是持续滋养今人和后代的宝贵精神财富。
“面对困难,父亲等老一辈华茂人‘六上北京’等执着坚韧的精神一直感染着我,他们的实际行动就是对后代最好的教育。”徐立勋感叹道。蔚然成风的徐氏家训,也于潜移默化中铸就了其人生事业。
2000年,年仅26岁的徐立勋开始着手“接棒”父亲创下的事业。接班后,徐立勋以“初生牛犊”的闯劲,大刀阔斧地改革管理制度、投资新经济增长点,不断从父亲及集团老臣手中获得“信任票”。2007年,徐立勋调整公司战略,真正“挂帅”华茂,确立了“二代掌门人”的地位。
虽然“父子档”合力在商海“乘风破浪”,但两代人的行事差异却依旧鲜明。
“40后”的徐万茂惯常穿中式开襟衬衫,戴一副复古黑框眼镜,慈祥儒雅;而“70后”的徐立勋则喜欢穿白色T恤,外头再套一件休闲服,“海派”作风明显;此外,比起在传统领域几十年如一日深耕的父亲,曾有海外留学经历的徐立勋,在金融投资领域更显“长袖善舞”。
在完成“塔尖接棒”后,善于“逐鹿”资本江湖的徐立勋,一面坚守着父亲的教育事业,一面携带着新的活力与商业模式,在泛金融行业中积极布局,并在新材料、大健康、生物医药、移动互联网等领域进行股权投资。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杖”20余年,徐立勋打出了一系列漂亮的“组合拳”,开拓出多元化发展路径。
徐立勋曾表示:“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富二代’,我是站在父亲的肩膀上创业,我希望被称为‘创二代’,可以努力实现企业传承和转型升级的同步向前。”
2012年,活跃在商界舞台的徐立勋,担任了宁波市“创二代”联谊会首届会长,被委以“打造一支视野宽、思维新、闯劲足的新生代企业家队伍”的重任。对于企业“二代接班”残酷的30%成功率来说,“教科书”般度过企业“交接期”的徐立勋,已然成为宁波“新生代”企业家中的代表人物。
虽然发展路径各有不同,但在有关于教育的问题上,徐立勋与徐万茂却殊途同归,彼此牵连着两代人的情感羁绊。
徐万茂,在外界看来可以说是一个“教育狂人”。在20世纪末房地产迅猛发展的红利时期,徐万茂力排众议,决定拿出5个亿,在寸土寸金的城区600亩土地上办一所学校。他曾多次坚定地说:“我不在乎利润,只想好好办学校,赚来的钱取之于教育,用之于教育。”
无疑,于华茂而言,“教育”是最亮眼的一抹“底色”。因父亲对教育的情有独钟、心诚志坚,对徐立勋来说,“教育”二字也是深植于心的DNA。在正式“接班”后,徐立勋也坚持在教育领域深耕细作。
2014年,徐立勋再次对华茂战略进行重新梳理,提出打造长线、中线、短线三种产业链。其中,他将长线锁定在华茂学校,认为学校教育作为社会公共事业,要持之以恒规划打造,创造出积极良性的社会影响力,要长期耕耘下去。
“曾经,在我父亲的坚持下,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华茂都保留着不盈利甚至亏损的教具产品。这种抉择,非有大梦想者不能坚持。如今,华茂依旧执著于教育理想,作为接班人,我定会立足教育的根基,接棒‘百年华茂’的梦想。”
无疑,华茂作为家族企业,企业文化亦是“家文化”的一种延伸,家族代代传续的家风文化、价值理念融铸到企业治理中,内化成为推动企业长久发展的一盏“心灯”。
如今,市场经济蓬勃发展,众多新兴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窜出头,但许多企业仅为“昙花一现”。徐立勋感叹,在经营“硬核实力”之外,缺乏家风基础的企业就像是一座座“空中楼阁”。一家企业要想长久稳定地发展,必定不能忽视自身家风文化的建设,否则就会像“无土之木、无水之萍”,坚守优良家风是企业长久发展的必然之策。
齐家:家族协议“百年诺”
诚然,优良家风是一种潜移默化、和风细雨式的教育,余韵流芳。不过,徐氏家风在“无形精神”之外,还以家庭协议形式筑牢“实体筋骨”,让家风沁人心脾,却又入骨三分。早在2008年8月10日,徐氏家族全体成员就共同签订了《徐氏家族共同协议》,其核心思想是徐氏家族成员“分家不分产”,其内容主要是关于“徐氏家产”和“华茂企产”,“家族继承权”和“企业经营权”的划分及归属的约定。
具体而言,协议确定徐万茂占华茂股权的近80%,徐立勋及其3个姐姐,以及其他家族成员分别只占10%左右,根据协议中“分家不分产”的原则,家族成员拥有红利分配权。
这种机制一方面保证了家族成员几代人的衣食,另一方面也从根本上解决了家族财产传承的纷争问题,以及企业经过数代传承之后,由于股权过度分散而导致控制权丧失的问题。除此之外,这份协议还确立了长子、长孙继承制,甚至涵盖了企业出现风险、破产情况时,剩余财产的分配方式。
这份协议兼顾法律角度、民事角度、传统角度等多个方面,在中国尚属首创。其中关于“分家不分产”的约定、华茂的财富属于社会、徐氏家族仅仅是财富的保管者和经营者的宣告,更是一位教育企业家在思考企业发展和家族责任之后,郑重签下的“百年承诺”。
谈及协议制定的初衷,徐万茂表示,既然华茂定位为家族企业,并朝着“百年华茂”目标进发,那么首先就要解决家族的思想问题。“等我百年以后,华茂不能‘四分五裂’,家族和企业必须要形成合力。”
“华茂的目标是打造‘百年企业’,家族企业要想实现百年传承,不能只是财富的简单传承,相反,财富传承不当还会导致各方面‘后遗症’。我不想做‘糊涂祖宗’,协议可以管到好几代人。”在徐万茂看来,家族协议的制定,一是可以打破后代的依赖思想,二是可以减少家族内部的纠纷。
诚然,曾经从四明山深处走出的华茂,经历了数十年的发展壮大,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家庭小作坊”经营模式,徐万茂此举,可以说加速推进华茂走上了现代治理、顺利传承之路。
多年后,再次回忆起这份“颇具争议”的协议时,徐万茂不禁慨叹道:“上一代创造的东西越多,后辈的责任就越重。都说‘守业更比创业难’,我想不应是‘后人感谢我’,而是‘我感谢他们’,因为我把沉甸甸的担子交给了下一代,是他们将华茂精神代代相传、发扬壮大。在压力中前行突破,这很不容易。”
向内来看,《徐氏家族共同协议》是凝聚家族向心力的“符号”,是“小家”层面的“家规”;那么向外辐射,《徐氏家族共同协议》还是徐氏家族对于“济世惠民、教育为本”的共同守望,是“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的“积善大家”之道。
细数协议内容,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是,如果企业遇到不可抗力,徐氏家族会将清算后的全部剩余资产转移给宁波华茂外国语学校,其中包括徐万茂私人收藏的千余件书画精品,明确其所有权归属于华外学校。
徐万茂表示:“华茂的财富最终是属于社会的,华茂人的责任是保管好它、经营好它、传承好它,这是华茂的‘百年承诺’,也是华茂创始者为了华茂的教育发展所做出的决定。教育不是某一个人就能继承的,而是需要一群认同并尊重华茂教育理念的人来一起做。”
作为家族企业的“二代传承人”,徐立勋也同样传承了父亲的意志,在他看来,企业不是属于“谁”的,而是属于社会的。“我经常对自己说,你不要想着华茂是姓‘徐’的,我只是在这个企业平台上的社会‘打工人’,以自身能力尽可能助力就业、创造税收、促进消费,想明白了这一点,做企业的心态就会轻松很多。”
无疑,家族企业要健康成长,企业与家族的“治理齿轮”,需要共同运转,相辅相成,这不仅对家族企业构筑百年基业具有重要意义,也对整个社会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价值。
所谓“有言之教谓之训,无言之教谓之风”。翻看中国历史上的诸多著名家训,如诸葛亮的《诫子书》《曾国藩家书》《颜氏家训》《谢氏家训》,涵荫了各自的家族名望,寄托了修身立德的古朴家风。同样,“徐氏家训”以《徐氏家族共同协议》为载体,厚植家族信仰与家国情怀,以此激励着更多的企业“继承者们”,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