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条柳树河(散文)
作者:闫英学(吉林松原)
在故乡的那个村子后面,有一条小河,曲曲弯弯,河道不宽,夏季雨量大时,河水满满的,有时还会漫过桥面。到了秋季,河水却变得相对少一些,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河里的鱼虾却很多,鲫鱼、鲤鱼、鲶鱼、白鱼等应有尽有,尤其是河蚌更多。一旦到了冬季,上游的流水被冻住后,小河里的水就会变得更少了,冰面有时会时断时续,有的地方只剩下中间的一溜溜。在河的两岸,有围起来的护河大堤,三米左右高,大堤上可以走马车等农用车辆。河堤两侧的土坡长满了柳树,一棵挨着一棵,有的是人工植树造林,有的是通过柳絮飘飞后自然生长起来的小柳树,把故乡那条小河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习惯称它为“柳树河”。
故乡,在东北,柳树随处可见。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进了哪个村子,抬眼就会望见一棵棵柳树。在家家户户的门前,几乎都有柳树“把门看院”。有的大柳树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身上虽然“千疮百孔”,大树洞套着小树洞,有的树洞里小孩子还能藏猫猫玩,可它依旧枝叶繁茂,树影婆裟;有的柳树生长的姿态虽然各异,但它能为人们遮阳挡雨。
每当茶余饭后或是闲暇之余,村民们会一堆一块,常常坐在柳树下的台阶上或是凳子上歇凉避暑,男人们抽着呛人的叶子烟,东拉西扯,女人们怀里抱着孩子,或是领上孩子看热闹,听老人们讲瞎话,听一些人讲逗哏的故事,大家笑的前仰后合,好不惬意。
村里的柳树虽然很多,但它也没有村后那条“柳树河”两岸大堤土坡上的柳树多,也没有那里的密实,因为,那里的柳树纵横交错,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柳林。小河两岸的柳树,就像是两堵绿色的“城墙”,每棵柳树就是一个哨兵,紧紧地护卫着那条小河,也护卫着故乡的那个小村子。
儿时,最快乐,最幸福的事儿,就是放学后,尤其是放寒暑假,无忧无虑地和小伙伴们跑到那条小河旁,玩大堤土坡上的柳树,在河里一边游泳一边捉河里的青蛙、河蚌、鱼虾,有时还割艾蒿、蒲草等等,这些都是非常有趣,让孩子们玩不够的事儿。
故乡有一句俗话,叫做“惊蛰乌鸦叫”。说的是虽然立春节气过后,但真正天变暖的时候,还是要从惊蛰的节气算起的。
那时候,乡下的人家,普遍都很困难,一套棉衣棉裤穿了一冬,弄的油渍麻花,恨不得马上脱掉换上轻装上学。可是,家家基本上都是如此,不是拣大人穿剩下的,就是拣哥哥、姐姐们穿过的,但只要是能换下棉衣棉裤,走路轻飘飘的,那就是非常满足的。
天暖了,迎着一阵阵春风,走上村后小河的大堤,只见柳树在春风的吹拂下,枝条开始摇摇晃晃,就像有了“生命”,有了“知觉”那般,再也不像冬天那样硬邦邦干枯地像个“雕像”了。
蹲下来仔细查看,在柳树下,在草丛里,有些嫩黄色的小草拱出了地面,这一片,那一堆,像是小鸡刚要出蛋壳那样,戴着黄黄的小嘴巴,娇小可爱,煞是好看。
走上河堤,在马车轱辘碾压过的地方,在牛蹄子踩过的地方,马钱子,故乡人叫它“车轱辘菜”。马莲草,也从亮光光的土道上坚强的探出头来,那股绿色,那般坚韧的劲儿,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还有曲麻菜,苦麻菜,婆婆丁,小根蒜,山芹菜,野韭菜等,几乎同时露出了绿色……
春风荡漾,大地回春。在故乡,柳树是报春的使者,是春的象征,它又有“春姑娘”的美称。不是吗?在空旷寂寥的土地上,还在一片土灰色的时候,是故乡的柳树最早开始梳妆打扮,把春天的信息和一抹绿意带给了人们,使人们经过了一个灰蒙蒙的冬天后,心中才有了欣喜,看到了新绿,也有了希望。
在柳树的枝条上,在枝桠分叉处,毛绒绒的鼓起了一个个小包包,那是它们在萌发的一个个小叶片,贴近柳树的小包包,闻闻柳树枝,一股股清馨的味道,从鼻孔间一直延伸到肺腑里,让人好一阵舒坦。
孩子们抱住大柳树,爬上柳枝,折下一段段,用力一拧,柳树枝脱皮成了一段段的柳树“笛子”,有粗的,也有很细的,吹了一会儿又一会儿,柳树笛子在空旷的河边响了起来,孩子们吹出了春天的第一首“柳音”,合着柳林里的鸟鸣,场面欢快极了。过足了柳树笛子瘾后,孩子们又将柳树笛子带到学校,分发给要好的同学们玩。
“六一”节过后,雨水勤快了,河水也多了起来,天气由暖变热,大堤上的柳树开花了。柳树飞出了一团团的柳絮,轻柔柔的,像是天上的白色浮云飘落在河水里,一层层,一片片,鱼儿见到后也越出水面,它们感到好奇和惊喜,相互追逐着柳絮,啃咬着柳絮,河水里顿时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那时,乡下孩子最盼望的就是放暑假,不用上学了,整天泡在村后的“柳树河”边玩耍。
村后那条“柳树河”,夏天雨水多时,鱼虾特别多,清清的河水,一条条白鱼穿梭在水面上,刚要下手去抓它时,白鱼机灵的躲开你的视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着水面,就像是飞起来那般,转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的水面上继续穿行觅食。
在河水浅的地方,往往会看到河蚌沿着河边行走的路线,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在一个留下漩涡的地方,用力扣动一下河泥,十有八九就会挖到河蚌。脚踩在河床上时,当感觉有硌脚的地方,只要弯下腰去用手摸一下,一个河蚌便会被抛到岸上了。
有一年夏天,村后那条“柳树河”河水猛涨,混黄色的河水上漂浮着玉米秸秆、树棍子、草叶子等,几乎要漫过桥面。两岸的一些村民们纷纷围在小河边看热闹,乡里领导坐镇指挥,指挥村里十几个基干民兵扒开一侧大堤的闸门分洪,顿时,洪水像是脱缰的野马飞奔而下,几个小时后,洪水渐渐消退了,保住了大堤和石桥,也保住了那个小村子。
几天过后,扒开闸门分洪的那片庄稼地,被洪水泡过的痕迹依稀可见。我和哥哥,还有一个叫做“白三”的孩子,一同来到小河边游玩,在大堤外侧的一个不大的水坑里,当看到里面不停地冒出水泡时,我们断定:这里头一定有鱼。
小水坑不大,我们三个孩子在水坑里叠起了一条小水坝,用小手往外淘水,大约一个小时时间,水坑里的水被淘干净了,只见大小不一的鱼儿,活蹦乱跳的露了出来。
把水坑里的鱼儿都捡出来了,在手上掂量掂量,估计不到二斤鱼,三个人没法分配,我们就采取了石头剪子布论输赢的办法。第一轮,哥哥和那个叫“白三”的孩子出拳,结果哥哥输了;第二轮开始,我和“白三”出拳,结果让我赢了。
鱼全都归我了,可是没有装鱼的东西。我灵机一动,跑到附近大堤的柳树旁,折断几根细细的柳树条,把大鱼小鱼都用柳树条串起来带回家。晚上,母亲给我们做了一顿辣椒小鱼酱,看着自己辛苦得来的“丰收果实”,吃起来感觉特别的开心和有滋有味。
秋天来了,大地一片金黄。“柳树河”两岸的柳树经过一个夏天的洗礼,长高了,也长粗壮了许多。随着秋风刮来,柳树叶子纷纷坠地,由半绿半黄,渐渐变成了金黄色,铺在了小河两岸的树丛里。
柳树叶子落下了,柳树的枝条变成了光秃秃的一根根,一条条了。此时,也正是农家需要柳条出力编制柳制品的时候。
农家的仓院里需要土篮子,柳筐装卸玉米棒子,豆杆以及杂粮等,就连灶坑里扒出来的柴草灰,也需要土篮子。
乡下人都知道,柳树条子,那可是上等的柳编材料啊。
哥哥从小就是心灵手巧,我亲眼见他编过柳筐,编过土篮子,还有拾柴草用的小花篓等,家里屋外都有哥哥编的柳编制品。从春天到夏天,我曾和小伙伴们没少带上哥哥编的柳筐去挖小根蒜,曲麻菜和给兔子薅青草等。
北风呼啸,天冷了,屋里烧炕需要柴草。那时,生产队每年分给农户家的玉米秸秆,玉米茬子很有限,不够烧半个冬天,我只好下地搂柳树叶子等。背上哥哥编的花篓去村后那条“柳树河”的柳树丛里,搂柳树叶子、搂柴草烧炕。柳树下的叶子很多也很厚,加上浓密的柴草,一天能搂上几个花篓,当院子里的柴草垛像个小山似的,才肯休息几天。
村后那条“柳树河”,大堤土坡上的柳树越长越高,越来越多。有一年春天,也就是在我高中毕业的前一年,乡中学组织师生们参加村后那条“柳树河”的植树造林活动。
在一座石桥附近的空地上,乡里临时搭设了“指挥部”,架起了广播大喇叭,红旗招展,歌声悠扬。一车车的柳树苗子,被送到不同的植树地段,人们热火朝天,干劲倍增。我们作为高中生,也是家乡的建设者,挥铁锨,挖坑,填土,从“柳树河”里取水浇树。
在二天的植树造林活动中,我们得到了锻炼和成长,也从中学到了一些做人做事的粗浅的道理和知识。
高中毕业那年的冬天,我同几位同学同乡应征入伍。
从故乡那个小村子出发,告别那条童年不知留下多少幸福和快乐的“柳树河”,告别了那片曾经绿了黄,黄了又绿的河柳,踏上了绿色的军列,实现了当兵的梦想……
多少年来,多少个梦中,还有多少次闲暇之余,故乡的那个小村子,那条“柳树河”,还有那片河柳,总会不时的出现在梦中,或是在眼前晃来晃去,令我激动不已,感慨万分。
记忆如此的清晰,宛如电影那般。可在梦中一旦醒来时,心里又觉得眼前空空荡荡,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
前些年,故乡的高中同学组织同学会,我欣然参加。
岁月沧桑,年轮滚动。跨越了几十年的同学聚会,谁也不再年轻,可从眼神中,依稀能辨认出彼此。
同学们聚会乘坐大客车从市里出发,沿着当年那个小村子,那条小河和那片河柳的路线前行。眼前,还是那个小村子,还是那条小河,可是,春天的河水几近干枯,有的地方已经断断续续,再也看不到儿时河水里穿梭的白鱼了,更难以寻觅到河蚌的踪迹了……
春风得意,绿柳倩倩。我和同学们下车到河边走一走,看一看我们当年在中学期间栽种的柳树。我在那片河柳前静静地沉思,心潮起伏,情难自我。
眼前的河柳虽然不是什么古柳,但已是几十年的柳树了,新枝萌发,绽开了柳叶。当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这片河柳时,那些从不远处飞来的几只红黄相间的鸟雀,正在枝头上“啾啾”地叫着,快活地跳跃着,它们视乎在欢迎我们这些远方的来客……
故乡,还是那个故乡,“柳树河”还是那条“柳树河”,河柳还是那片河柳,此时,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柳树河”再回到儿时那样的情景:河水清清,鱼儿穿梭,河蚌在“柳树河”里留下活动的踪迹,那该是多么美好和幸福的画面啊!
作者简介:闫英学,吉林松原人。近年开始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中国市场监管报》《中国退役军人》《中国乡村》《上海散文》《中老年时报》《吉林日报》《吉林农村报》《开心》《老年康乐报》《大渡河》《驼铃》《东北作家》《松原日报》《通辽日报》《赤峰日报》《延边日报》等,出版军旅散文集《永远的金达莱》等。
转载自《文学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