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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史上最窝囊的开国皇帝

若论史上最窝囊的开国皇帝,晋元帝司马睿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司马睿即位的第五年,永昌元年(322年),权臣王敦突然出兵攻打国都建康(今南京),造反了。作为东晋的开国元勋之一,王敦与堂弟王导两人在建立东晋王朝时,出力颇多。因此,司马睿坐稳江山后,天下便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得知王敦造反,司马睿指挥若定。他连发三道圣旨,命令王导、王邃、周筵等统帅诸军,克日讨贼。为了鼓舞士气,他自己也穿上铠甲,跨上战马,来到军前,摆出一种不杀此贼誓不休的态度。然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当司马睿还沉醉于政治表演时,王敦大军已悄然破城而入。得知消息后,司马睿判若两人,立即扒下自己的铠甲,派出使者,到两军阵前议和。

面对皇帝派出的使者,王敦不依不饶。这可把司马睿吓坏了,他赶忙让百官去跪迎王敦,并再派使者议和,提出自己可退位让贤,推王敦为天下共主。开国之君,做到如此地步,实属窝囊至极。也是在这一年,四十七岁的司马睿忧愤而死,历史翻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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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遭此终局,还得从十年前的永嘉七年(313年)说起。

那一年,晋怀帝司马炽在平阳(今山西临汾)驾崩。西晋的国都设在洛阳,司马炽怎会死在平阳呢?很简单,他被敌国君主刘聪俘虏了,死于非命。而他被俘的背后,关联的是“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两大变局。

永兴二年(305年),八王乱了十五年后,晋朝宗室之间的战火才逐渐停息。此时,司马昭、司马炎传下的子孙已死得七七八八。给“八王之乱”收尾的,是一个叫司马越的宗室王爷。作为司马氏远房宗室,司马睿就在这个时候出场了。

由于司马越的封地在东海(今江苏连云港),与司马睿的琅邪国接壤。他起兵后,便特意“照顾”司马睿,让其带兵驻守下邳(今江苏邳州),间接参与了“八王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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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之乱”落幕后,司马越立司马衷的异母弟司马炽为帝,是为晋怀帝。司马越自任太傅辅佐朝政。但西晋王朝的运作始终没有回到正轨。

由于晋武帝司马炎当年对边塞部族较为宽容,趁着中原内乱,少数民族首领刘渊、石勒等迅速崛起,举兵南下。“永嘉之乱”袭来了。

趁着晋室政权衰微,永嘉五年(311年),汉赵皇帝刘聪派遣大将刘曜、石勒、呼延晏等人进攻洛阳。东海王司马越沉醉于“八王之乱”胜利的喜悦中,根本感觉不到危险的步步紧逼。不久,汉赵大军兵临城下,司马越被活活吓死。晋怀帝司马炽及其麾下大部分王公被杀,西晋王朝毁于一旦。

好在历史为晋室埋了一颗棋子。司马越在洛阳耀武扬威时,没忘记曾经从旁协助的侄子辈司马睿。在他掌权后,司马睿受命治理建邺(今南京)。洛阳蒙难,帝室衰微,作为旁系的司马睿一如从前,手足无措。不过,司马睿身边能人不少。就在他不知如何自处时,王导开始建言献策。

王导与司马睿自小相识。他出身北方大族琅邪王氏,恰巧,琅邪就是司马睿的封地。从司马睿的祖父司马伷那一辈起,司马氏就世代与琅邪王氏交好联姻,长达数十年。所以,与其说王导与司马睿是上下级关系,倒不如说他们俩是“恩侔于兄弟,义同于交友”。王导建议司马睿,趁此乱世,韬光养晦,善加经营建邺,以待他日东山再起。王导博学多才,素有韬略。他的建议,司马睿自然言听计从。

建康(建邺)地处长江之南,相对偏安。由于王导的倾力相助,司马睿南移,北方士族纷纷效仿。“衣冠南渡”远离战火,建康一时成了北方各大家族的避祸首选。众多门阀世家南下,无疑是司马睿在南方东山再起的最佳支柱。但平素名声不显的他,完全没能激起其他世家大族投靠和效劳的欲望。

对此,他相当苦恼。王导更加头疼,只能以琅邪王氏子孙的身份,跑去游说自己的族兄王敦。王敦是当时的名士,极善清谈,又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凭借贵戚身份,他在扬州做刺史,对南方的事不仅了解,也颇能说得上话。堂弟王导誓死追随司马睿一事,在琅邪王氏内部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王敦本就有趁势崛起之心,故与王导一拍即合。

当时,江南的风俗是在每年三月初三祭祀神灵。那一天,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按照习俗都需要到长江边集体跪拜,祈求风调雨顺。借助这样的时机,王导与王敦给司马睿策划了“一出大戏”。当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司马睿的仪仗从大街经过,背后跟着的是以王导、王敦为首的北方士族代表。如此华丽的出行规格,瞬间吸引了出来过节的各色行人。

在人群中,一些世家大族开始暗自忖度:在晋室子孙持续凋零的状况下,莫非只有琅邪王司马睿才是复兴司马氏、还都中原的最佳人选?于是,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北方世家大族纷纷派代表到司马睿处赔礼道歉。司马睿也不敢怠慢,恭敬地接待了他们,让他们心中产生了为琅邪王效忠的想法。

初步筹谋奏效后,王导又向司马睿进献下一步计策,要其多加礼遇江南本土名士。西晋灭东吴已有三十多年,但在江左地界上,本地世家大族仍以贺循、顾荣、纪瞻、闵鸿、薛兼等五人马首是瞻。此五人高风亮节,世所著称。看到北方士族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江左“五俊”不为所动。

关键时候还得靠王导。利用自己北方头等世家子弟的身份和名声,他相继替司马睿请来了贺循、顾荣两人。由此,一向持观望态度的江左世家,才逐渐甘居司马睿之下,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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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司马睿在江南春风得意之际,北方却仍是一团乱麻。继晋怀帝之后,在晋室忠臣的辅佐下,晋武帝的孙子、秦王司马邺在长安登基,是为晋愍帝。然而,因先前晋室内耗严重,司马邺手中已无一兵一卒可以调用。他只能遥尊两位尚有些实力的宗王——琅邪王司马睿和南阳王司马保为左、右丞相,希冀他们带兵北上,兴复晋室,还于旧都。

对此,司马睿不是不想。可作为一个称职的“流民”,他除了身份高贵点儿之外,并无实权。驻扎建康以来,他俨然司马氏在江南的精神领袖,祭则司马,政在士族。对于还都北方,各大门阀虽然精神上相当支持,但谁都不愿当出头鸟,拿自家的资源,去给司马睿及败落的司马家族陪葬。

所以,当匈奴大军攻破长安,俘获司马邺时,琅邪王司马睿仍在江南烟雨中徘徊。

太兴元年(318年),晋愍帝司马邺的死讯传到了江南。晋愍帝的离世,似乎意味着北方士族失去了回归旧地的可能。由于晋朝是中原政权的象征,这些士族想要抗拒北方势力的继续南下,唯有打出晋朝的旗号,才具有说服力。

因此,琅邪王司马睿莫名其妙地捡到了一个当皇帝的机会。在江南名士纪瞻的泣血恳求下,司马睿三辞三让,终于坐上了皇帝宝座,是为晋元帝。为了感谢好兄弟王导的付出,在登基大典上,司马睿故意摆出姿态,硬拉着王导与自己一同接受百官朝贺。

司马睿的行为吓坏了王导。为避免场面尴尬,他特意跪下劝谏晋元帝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听到王导如此吹捧自己,司马睿心里乐开了花,立即收起虚伪表情,接受百官朝拜。但他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4

跟历朝开国皇帝一样,司马睿对自己创立的江山,也充满着发展的希望。即位后,他就决定“以法治国”。为此,专门颁布了一道诏书,要求各地官员“正身明法,抑齐豪强,存恤孤独,隐实户口,劝课农桑”。如遇官员在当地为非作歹,“州牧刺史当互相检察,不得顾私亏公”。然而,他的政令还没到地方,就被截了下来。

司马睿登基后,国家大权基本握于琅邪王氏手中。除了丞相王导,同一时间,琅邪王氏还有王舒、王含、王虞、王彬、王邃等族人在各地担任刺史、都督等要职。而功劳仅次于王导的王敦,在司马睿登基后,出为荆州刺史,总领长江中游各部军事,成为东晋王朝时下炙手可热的军政要员。造成此种局面,有半数原因要归结于司马睿本人,但“王氏强盛,有专天下之心”却也不是一句空话。

出任荆州期间,王敦没少提拔和安插亲信。对于辖区内不服自己管教的官员,他也没多废话,直接送他们去跟阎王报到。为了宽慰司马睿,王敦在荆州坐大的同时,也不忘写几封感人至深的信,诉说自己被猜疑的事情,请求皇帝多加谅解。

当然,琅邪王氏家族也无法一家独大。在司马睿称帝过程中,拥立他的,还有各类“次等士族”。多数时候,为了实现阶层晋升,次等士族都会选择依附皇室。刘隗、刁协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史料记载,“(刘)隗雅习文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而出身次等士族渤海刁氏的刁协,则是司马睿“并抑豪强”的拥趸。在司马睿的支持下,刘隗很快获得与王导平起平坐的地位。之后,刁协又以同样无限忠于皇室的态度,获任尚书令。两人一步步遵照司马睿的指示,分割着丞相王导手中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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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的权力被“一分为三”后,司马睿开始了他的第二项改革:大力任用宗室。在“八王之乱”中,宗室对皇室的威胁尤大,司马睿当然知道。不过,当初晋武帝司马炎委派宗室镇守各地,原意就是抵御外敌,拱卫皇室。而眼下,琅邪王氏的王敦正是皇室的心腹大患。

帝室羸弱,抵御外敌,当然得宗室、亲信等同心勠力。

太兴三年(320年),司马睿派遣谯王司马承出镇湘州(今湖南长沙),制约王敦。随后,又命江东豪族领袖甘卓为安南将军、梁州刺史,假节督沔北(今湖北北部)诸军,镇襄阳;尚书仆射刘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兖、豫、幽、冀、雍、并六州诸军事,镇合肥;刘隗则代表皇帝出镇淮阴,节制北方军事。

朝廷这一系列调动,触动了王敦敏感的神经。为了安抚宿将,司马睿亲自出面解释,如此调动完全是出于北伐需要,望卿不要多想。可接下来司马睿的第三项改革,却让王敦不得不相信朝廷要“卸磨杀驴”了。

当年“衣冠南渡”,不只有北方的世家大族,更有一大批为逃避战祸、跟风南下的中原普通百姓。然而,随着局势的动荡,这群平民到了南方之后,不仅没有恢复在中原时的安定生活,甚至还有一大部分为了生存被迫沦为世家大族的奴婢。考虑到帝国发展的需要,司马睿特地下诏,所有因遭难而沦为世家大族“僮客”者,悉数复籍,鼓励他们参军,保家卫国。

这项政令,不仅削弱了世家大族的势力,最为关键的是,这群“僮客”参了军,就是国家的部队,皇帝直属的武装力量。对于疑心重重的王敦而言,要是皇帝不受控制了,掣肘皇权的琅邪王氏可还有活路?

于是,没等司马睿动手,王敦先反了。

6

永昌元年(322年),王敦以反对刘隗、刁协,替王导鸣冤为借口,骤然发兵建康,史称“王敦之乱”。王敦之所以把主要矛盾全部对准刘隗、刁协二人,一来是为了替自己谋朝篡位打掩护,二来是希望激起世家大族的共同愤怒。

与王导相比,刘隗、刁协二人在朝堂上多喜“刻碎之政”。利用司马睿那套“以法治国”的理论,只要官员违法,落到刘隗、刁协手上,轻则免官,重则丧命——不管你是一流的门阀世家,还是普通的官宦之家。

除此之外,刁协据称人品极差。大权在握时,他没少借机羞辱豪强士族。甚至有一次,王敦的舅舅羊鉴认为自己“才非将帅”,推辞带兵讨伐叛逆,却被刁协弹劾“疑虑畏敌”,遭到下狱论死。

王敦一起兵,刘隗、刁协两人就预感危险,力劝司马睿诛杀琅邪王氏全族。然而,司马睿却告诉他们,琅邪王氏有大功于国,一切要以和气为上,不要扩大事端。面对司马睿讨好的姿态,王敦可不买账。还没到建康,他就发布了刘隗、刁协两人十多条大罪,号召全天下共讨之。

眼见王敦撕破脸,司马睿大怒,下诏定王敦为“大逆”,并称“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同时,在城中检阅刘隗、戴渊等人回防建康所带的宿卫部队。这边朝廷准备“讨逆”,那边世家大族却不为所动。甚至诸如温峤等世家代表认为,大将军(王敦)起兵,情有可原,不算过分。

为了戏谑司马睿,王敦给自己加大筹码,特地放话:谁要杀得了王敦,琅邪王氏必保举他在朝中“封武昌郡公,邑万户”。直到王敦攻破建康城,他的人身安全仍相当有保证。

形势危急,司马睿顾不上刚刚发布的感人誓言,急令刘隗、戴渊等整军应战,自己则躲回宫中“静候佳音”。刘隗等人哪里是王敦的对手?不多时,司马睿的“六军”悉数尽败。刘隗趁乱北逃,投奔石勒。而刁协、戴渊等人则以反抗大将军的罪名被处死。

不过,作为胜利者的王敦,却始终没有进宫朝见司马睿。这使得司马睿更慌,为了平息王敦的怒火,他不仅下诏为其平反,还多番派出使者邀其入朝,共商国是。

但王敦面对触手可及的皇权,却做出了谜一般的决定。他不去直接触碰它,而是率军回了大本营,坐镇武昌,遥控朝政。

“王敦之乱”时,王导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到朝廷这边。虽然他不曾为王敦之事多加筹谋,但在他眼里,琅邪王氏的家族利益始终大于一切。所以,当王敦“逼宫”时,他表面上带领族中兄弟子侄等待议罪领罚,实则选择了袖手旁观。

全程都是王氏两兄弟的表演,而开国皇帝司马睿倒像是一个观众:看着刀光剑影,自己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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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走后,司马睿很快抑郁病倒,越病越重。他等同于被软禁在皇宫中,像是一个囚徒。在病中,他想起了昔日的太尉荀组。此人出身北方大族颍川荀氏,是东汉时司空荀爽的玄孙,西晋司徒荀勖之子。荀组为人“夷雅有才识”,对司马睿颇为忠心,且曾受琅邪王氏诸名士的称赞。司马睿以为,由其出来主持朝政,既可以缓和君臣矛盾,又可替自己一步步夺回皇权。谁知,荀组受命不久,还没到任就去世了。

余晖坠落,司马睿放弃了所有的幻想。永昌元年闰十一月初十(323年1月3日),他在忧惧中病逝。临终前,他仍不忘将王导身上“监管江南诸军事”的重任卸下,荣尊“司徒”,求其一定要尽心辅佐太子司马绍。

站在大义的角度,王导没有驳斥司马睿的请求。司马睿去世后不久,在王导的协助下,世家大族纷纷站出来拱卫皇室,“王敦之乱”彻底被平定。双向押宝的王导,仍旧凭借智谋带领琅邪王氏继续走向巅峰。

士族终究还是压过了皇权,在东晋王朝的国祚延绵中不断发酵、壮大。继“王与马,共天下”之后,晋明帝司马绍的内舅、太尉庾亮崛起,开启了“庾与马,共天下”的新时代。这之后,是“桓与马,共天下”。然后,又是“谢与马,共天下”。

这是属于世家大族的朝代,是史学家田余庆所说的“皇帝垂拱,士族当权,流民出力”的朝代。而司马睿从一开始就只是名义上的开国皇帝,始终拗不过时代的宿命。

司马睿:史上最窝囊的开国皇帝

(摘自《激荡三百年》 艾公子/著 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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