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想起那位“恐怖”的數學老師。
她大概三四十歲,頭發永遠梳成馬尾,但早晨常是不加打理地卷起來,同學們就笑着說她“邋遢”。衣服一年到頭就那麼幾件,輪換着穿,幾年過去也不見有新衣服。“不修邊幅”地穿着一雙運動鞋上課,好像她還活在貧困的舊社會。她的雙眼總是熠熠的閃着,透過薄薄的眼鏡,像是有一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閃電般向你刺來,把人從頭到尾、從内向外都看個透徹,被看到的那人,如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也不敢動,表情也僵在臉上;憤怒地一吼,整個班級的喧鬧便被鎮壓……
她是不肯浪費一點時間的。早自習時,不論是烈日炎炎或風雪交加,也不論你到得多早,她的小包都會如一個盡職的哨兵立在講台上。她課前就布置同學畫圖,黑闆滿滿當當了她才滿意。上課五分鐘前,她便提着小包,抱着教材,大步流星地進了教室,書狠狠砸在講台上,講台上的東西便震了三震,再環視一圈,說一句“該幹嘛幹嘛”,教室便鴉雀無聲。
她的瘋狂也令人畏懼,她在講課時,講桌上堆滿花花綠綠的粉筆頭,粉筆灰鋪天蓋地,殃及講台兩邊的同學,書寫時,她的手就如上了發條的機器,一刻不停地寫,我們就在下面叫苦不疊,希望她能慢點,再慢點,她仿佛不知道累一般,寫一黑闆,用完擦掉,再寫一黑闆,再擦掉……厚厚的粉筆灰淹沒了她所站的地面。炎熱的天氣,每每上完課,就看到她的額頭、臉頰、脖頸、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外冒,密密麻麻地伏在身上,連成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珍珠,不停地流淌。
但是,作為課代表的我,能略微探知這“恐怖”背後所蘊藏的愛。
那個周一,我送未完成作業的名單給老師。一個個名字,像一柄重錘,要給老師重重一擊。我拿着單薄的作業和長長的名單,忐忑地遞給正以餅幹充饑的老師,老師眉頭緊擰了起來,把她的早飯扔到一邊。我仿佛看到一個個名字化成一隻隻螞蟻在噬咬她的心;像盆冷水從頭上澆落,讓她感到透心的寒冷;更像一柄柄利劍将她的希望刺得粉身碎骨。我站在一旁,連頭也不敢擡,怕看到她銳利目光中多出了一抹無奈與失望。
我隻等到一口長長的歎息……
“你說我費這麼大勁……,咱班數學還能咋辦?”我隻是聽着,卻聽到一聲哽咽和厚重的鼻音。
我小心的擡頭瞟了一眼。
那“恐怖”的遲哥,那令我們談之色變的遲哥,在我們面前的嚴厲全都不見,鋒利的目光經淚水的折射,閃得我大腦一白,迅速低下了頭。那一滴淚,強行被蒸發在她的眼眶,卻又像是落在我的心底——那樣沉重……
那清淚,令我無言以對。從那沉重的淚水中,折射出她的如火一般的熱情,如“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般的期望和無與倫比的師愛。
那以後,每當我想起這些,就仿佛看到她嚴肅地站在我的身後,用她那銳利又充滿愛的眼神注視着我。我于是又低下頭,同那些令人咬牙切齒的難題作鬥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