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已到了緻事之年,卻仍不肯答應與我們在城市中同住,執拗的呆在那不太便捷發達的鄉村中。
有人說,他是一個怪人,不懂得享福。但,這真的是答案嗎?
外公他一頭灰白的頭發,像土地一樣棕紅色的臉,由于長年日曬而出現老年斑,在他那溝壑縱橫的臉上似一個又一個的小土坡。小時候的營養不良與成年後的長期勞作,讓他落下了腰疾。外公一輩子,沒少受苦,一個貧苦農民唯一的樂趣就是坐下,坐在門欄邊,吹着點兒不知從哪裡飄來的微風,然後慢悠悠的點上一支煙,望着遠處平靜的稻田,手中的煙飄出一縷輕柔的白霧。按理說,他應該喜歡城市裡享清福的日子。
終于,他的身體已經被勞累與吸煙帶來的疾病壓倒了。他無法暢快的呼吸,也無法像往日那樣在農田中穿梭自如,隻能在床上哎哎歎氣。我們把他接到城中的醫院。那麼多年來,他大概是第一次真正被子女照顧,第一次見到所謂的高樓大廈,第一次吃上精緻的點心。
但,我卻未從他的臉上找到驚喜和喜悅,隻有那凝重、迷茫顯露在外,像一個尋家無果的孩童。
“你喜歡城裡嗎?”我湊到他面前,輕聲問。換來的答案隻有一聲苦澀的哀歎。他沒有和我多說一句話,隻是不顧父母的勸阻,匆匆拿了藥,回到了鄉下。
外公不喜歡城市,那他喜歡鄉下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一年後,我們過年回鄉下探望外公,腳下的土地卻已是那麼陌生。與外公住在一起的日子裡,他的話漸漸多了,不那麼沉默寡言了。房後的菜園子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菜園子裡,我坐在外公身邊,也學着他那樣,望着遠處的稻田,然後說:“外公,你……是比較喜歡這裡吧。”
“嗯。”他點點頭,輕咳了一聲,收回目光,盯着腳下的那株小草。“你媽媽小時候啊,這兒的一棵楊樹……”外公搖搖身體,輕咳了兩聲,吐出了往事,說着,他忽然間苦澀地一搖頭,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城裡人啊,已經不明白土地咯,那些花花綠綠的城裡玩意兒沒啥味道,我也不曉得要去怎麼用哇……”
我一驚,瞥見不遠處飛馳而過的機車,呼一聲,沒了影子。不知怎的,我忽然記起了女娲抟土造人的故事,人是歸屬于土地的,我想。可我們卻在忙碌中離土地越來越遠,少了那一份微風拂土而過時帶來的清香。城裡的生活沒有那鄉村土地中所埋藏的純真。這,是答案……
我低下頭,一株小草闖入我的眼簾,腳下的土,他們如此抱樸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