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年味中國”系列稿之三: “年夜飯”專屬于漢文化圈嗎?
中新社北京1月31日電 題:“年夜飯”專屬于漢文化圈嗎?
作者 徐雪瑩
這邊,酥爛的紅燒豬腳泛着晶亮光澤,那頭,脆嫩的油焖大蝦滋滋作響。幾個餃子入口,年味循四面八方襲來。
歲盡除夕,年夜飯作為漢文化圈内盛大的節日儀典,承載着辭舊迎新、阖家團圓的祈願與憧憬,彰顯着中華文明慎始敬終的品格。
2014年1月30日除夕夜,遼甯省葫蘆島市民在家中與家人享受豐盛的年夜飯。中新社記者 于海洋 攝
“年夜飯”是漢文化圈的專屬印記嗎?
不同國家與地區的飲食結構、飲食觀念、文化蘊藉各有千秋,但以食為媒,寄托心願,是中西共同的文化基因。
中國年夜飯注重谷、肉、蔬、果的搭配與平衡,尤其講究烹調手法,民間有爆、燒、炒、溜、煮等“夥房28法”。
中國自古便是農業大國,自先秦始,就以谷物、植物類為主要飲食,肉食佐之。年夜飯是一年豐饒之集大成者,不論豐子恺《過年》裡提到的赤豆糯米飯,還是老舍《北京的春節》中的臘八粥,抑或陳忠實家鄉灞河臘月初五吃“五豆”,都俨然“小型的農業展覽會”,民俗風情和文明脈絡隐然其間。
一頓年夜飯,菜品的擇取與命名便蘊藉深遠。如餃子取“更歲交子”,魚類取“年年有餘”,生菜寓意“生财”,年夜飯傳達出中國人對往昔收獲的慶賀,及企盼來年順風順水的美好心願。
有中國飲食文化史研究認為,中國年夜飯最早源于商周時期年終的豐收祭享。随後,這一習俗在精耕細作的小農社會裡不斷發展,春節拜年、送竈神、祭祖先等活動應運而生。泛神性與世俗性成為春節的重要特征。
西方聖誕大餐則以葷食為主,如香腸、牛排、火雞、烤鵝等,佐以小菜點心。著名的菜式有英國烤火雞、德國烤鵝、法國鵝肝、奧地利鯉魚主菜等。
2014年12月,50多名在上海生活、工作的外國人舉行聖誕聚餐,烤制的火雞受到歡迎。中新社發 沈春琛 攝
這與其秉承遊牧民族、航海民族的文化基因有關。舊時歐洲、美洲等地以養殖、漁獵為主要生産方式,形成動物性食物為主的營養攝取結構。相較于中餐繁複的烹饪流程,西餐更偏好燒、煎、烤、炸、焖等烹饪方法,與快節奏生活相比對。
“治大國若烹小鮮”與“快餐文化”
在中國,“民以食為天”。“食”一貫被置于中華文明演進的聚光燈下,不僅和養生、社交、祭祖等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還關乎宗族興旺、國家安定。
小到言語禮節,食的象征意義熔鑄于日常詞彙當中,如“家常便飯”“小菜一碟”“喝西北風”;大到治國為政,食成為善治善能的隐喻。《禮記·禮運》有言“夫禮之初,始諸飲食”,《道德經》“治大國,若烹小鮮”用調味烹煮類比治國藝術,《漢書》“洪範八政,食為政首”将飲食列入治國要事。食的精神貫穿于中華文明發展的綱領與細節,為中國“民本”的理念提供了生動注解。
食在西方,其文化意義雖不似中國包羅萬象,但同樣滲透着古老智慧。西方聖誕緣起于古羅馬人迎接新年的農神節,5世紀中葉後,教廷将其納入基督教體系,紀念耶稣降生。因而西方平安夜的不少菜式有着宗教性的底色。傳說煙熏火腿就源于聖誕老人從煙囪進屋,讓火腿帶上了煙熏味。西方習俗也展現了人們對未來的憧憬。如西班牙用獨具巧思的儀式開啟新年,随着新年鐘聲敲響,人們要連吃十二顆葡萄,祝福來年每月諸事順利。
當代西方世界對于“食”不乏實用主義偏向的解讀。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将“食物”置于人類最低需求層級,飲食不過是滿足個體機能運轉的基本生理需求。這一語境下,食的功能屬性代替其文化屬性,成為線性思維方式下行為主體的意義所在。誕生于美國的西式快餐,即作為“工具”的食的代表。食物的“色香味形”及符号價值讓位于快速、友善、标準化的體驗。“快餐文化”“速食主義”等概念亦由此衍生。這股潮流與傳統中餐碰撞,孕育了現代中式快餐。
飲食差異帶來的文化誤讀曾籠罩多數外國人。英國美食作家扶霞·鄧洛普在《魚翅與花椒》一書中提及,過去西方人對于中餐總是很“驚恐”,因為有魚翅、海參等看起來像“橡膠”一樣的食物。但鄧洛普以自身經曆說明,雖然中西食材佐料有異,但不應為對方貼上“他者”的污名化标簽。品嘗異域飲食,不僅于自身文化歸屬、身份認同無損,反能打破刻闆印象,解除文化誤讀。
2021年,《魚翅與花椒》作者、英國女作家扶霞·鄧洛普(Fuchsia Dunlop)接受中新社專訪時表示,在中國傳統文化裡,對食物的欣賞是受到人們尊重的,甚至可以同對音樂、繪畫、詩歌的品鑒能力相提并論。圖為扶霞·鄧洛普的資料圖檔。中新社發 中信出版集團 供圖
談及美食,餃子湯圓自是正味,面包咖啡亦有其香。除夕大餐和聖誕盛宴雖發轫兩端,形式各異,精神核心卻不乏共鳴,顯影出真誠、熱烈的文明氣質。東西各式色香融合互鑒,既豐富了全球飲食文化,也成為不同文明學習溝通的“開胃前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