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本章所要介紹的佛教人物是僧伽提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他的名字是比較陌生的。但這個人實際上在佛教史上有着極為獨特的地位,因為他是北傳佛教南方阿毗昙學的創始者,同時他還譯出了“四阿含”中的《中阿含經》和《增一阿含經》,這也是一件開天辟地的大事情。阿毗昙學類的經典,在很早就被安世高翻譯出來了,但一直在北方流行,沒有傳到南方。而處在兩晉時期的僧伽提婆大師,為了躲避戰火且受到廬山慧遠大師的邀請,在廬山一帶大力弘揚阿毗昙學以及阿含,為北傳佛教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至于他的名字在後世不顯,與北傳後期鄙視阿含為“焦芽敗種”有很大的關系,當然,也由于他這個人沒有留下有影響力的弟子,是以他的生平隻在《高僧傳》中有百餘字的記載。
僧伽提婆大師一生的行迹比較簡單,沒有留下什麼奇異的傳說或者是曲折的故事,但他譯出的經典都是重量級的。是以,本文的重點放在他譯出的經典的介紹上,以及簡要地分析一下他當時所生活的時代背景,為大家勾勒出一個大緻的佛教發展的輪廓。
01.四處奔逃的大師
僧伽提婆大師實際上與廬山慧遠不是一輩人,他應當屬于慧遠大師的前輩,因為他曾經受到慧遠的老師道安大師以及其同學法和的邀請,前往北方翻譯佛經。僧伽提婆是罽賓人,他的姓氏是“瞿昙”,但是不是釋迦族的一支就很難講清楚了,曆史學家也沒有對此進行考證。但有一點是可以證明的,就是僧伽提婆這個人相當聰明,而且精通小乘佛法。這與他的國家罽賓有很大的關系,罽賓這個地方是西域的小國,但它卻是名副其實的“小乘中心”,從這裡走出來的高僧一般都是精通小乘。
僧伽提婆來華之後過得相當不好,因為他抵達中土的時候北方正在經曆戰亂,尤其是在公元384年發生了“慕容沖之亂”,長安短暫地淪陷且進入了多方的混戰之中,大量的百姓以及士族紛紛向南方逃離,而僧伽提婆大師也是如此。他在長安待了整整19年,即公元365年抵達長安之後直到公元384年才離開,可以說這19年整個長安都非常動蕩。不是外族入侵就是内部傾軋,紛紛擾擾幾乎沒有太平,僧伽提婆在長安的這段日子四處奔逃。
但即便是這樣,他在北方還是做出了一定的成績的,其中影響最大的是《阿毗昙八犍度論》和《婆須蜜菩薩所集論》這兩部大論,與他合作的是法和以及昙摩難提。這三個人的學識和氣度都相近,是以相處得相當好,同時僧伽提婆大師又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于是很快在長安有了名氣。
但最終他們還是結伴離開了長安,前往較為安定的洛陽居住,并且在那裡繼續從事譯經的工作。提婆大師在此時已經逐漸掌握了漢語,并且發現了自己以前翻譯的經典有很多不正确的地方,于是便對它們進行了重譯。就這樣,提婆大師在洛陽又居住了四五年,并且受到了當地名士和百姓的愛戴,但很快戰亂又波及到了洛陽。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僧伽提婆隻能再次離開洛陽,向較為安定的南京行進,并且在那裡定居下來,再度開始自己的譯經事業。
在南京這個地方,僧伽提婆受到了更為隆重的接待和供養,南京地方的尚書令王珣為他建造了精舍,并且為他在社會上廣招門徒,準備讓大師在南京安心譯經。南京(建業)這個地方佛教傳播的曆史很長,孫權在這裡為康僧會大師建造了江南第一座寺廟“建初寺”,而後又建造了“龍華寺”,自此以後江南佛教的風氣一直相當濃厚。僧伽提婆在這裡感受到了江南百姓的熱情和擁護,但他最終還是沒能在這個地方駐足,原因還是戰亂。
不過,由于地方上的大力扶植以及幫手的增多,僧伽提婆在南京的事業可圈可點,他重譯并且删改了《中阿含經》,同時删改了《增一阿含經》,這是佛教曆史上的大事件。雖然他在此地逗留的時間很短,但做出的貢獻是巨大的,他走的時候建業的百姓都很舍不得。但沒有辦法,大師還是選擇了向南繼續奔走,最終廬山慧遠大師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請他到廬山東林寺道場譯經,這才結束了他四處奔波的生活。
02.廬山慧遠的幫助
廬山慧遠大師接納了許多高僧,比如曾經被長安僧團排擠出鸠摩羅什譯經團隊的覺賢三藏,也被慧遠大師請到了廬山譯經。廬山這個地方環境清幽而且曆來都遠離戰火,僧伽提婆對此非常滿意,還有一點是,慧遠這個人非常會做人,他與當時的所有執政者關系都非常好,而且經常性地在在出世間與入世間進行調停。著名的《袒服論》、《沙門不敬王者論》等文章,就是慧遠大師為了調和世俗與佛教之間的關系而寫的,他也是實際上佛教中國化的首位實踐者。
來到廬山的僧伽提婆更是如魚得水,他徹底擺脫了過去那種四處奔逃的生活,開始專心緻志地翻譯佛經。在廬山,他譯出了《三法度論》以及《阿毗昙心論》,這兩部經典都是他十分擅長的,于是他同時也開設道場弘揚這兩部經典,掀起了南方學僧學習阿毗昙學的高潮。在南京的時候,他就曾經向大衆闡述過阿毗昙學,但由于停留的時間不長未能形成規模。但到了廬山就明顯不一樣了,大量的弟子開始跟随他一起學習,形成了一時的風氣。
慧遠大師是淨土宗的創始者,他總體來說是信奉大乘的宗師,但他對于其他高僧是極度寬容的,沒有門戶之見。當然,這與他自己參學“小乘禅”也有一定的關系,但總的來說還是他能夠容得下他人的性格使然。慧遠在廬山修行30多年,過着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但又有着巨大的影響力,同時代的謝靈運以及唐代的李白等人都非常仰慕他,可見其人品之高潔。被長安僧團不容的覺賢,實際上就是因為弘揚小乘禅導緻的,但慧遠卻選擇了接納他。
而本文的主人公僧伽提婆大師,實際上也是一位不拘一格的高僧,《高僧傳》記載他這個人相當幽默随和,是以很受地方上的百姓的擁護和愛戴。但很可惜的是,或許由于他掌握漢語較晚且著述較少的緣故,他沒有培養出能夠繼承自己衣缽的弟子,阿毗昙學在他圓寂之後就逐漸衰弱了下去。或許,這與中國人的性格和文化傳統有關,對繁瑣的名相辨析以及邏輯推理不感興趣,阿毗昙學和因明學這兩支在北傳一直都不是顯學,在這一點上我們不如藏區弘揚和發展得好。
僧伽提婆所在的國家罽賓是以有部學說為正統的,但他翻譯的經典又有犢子部或者是其他部派的學說,是以他這個人其實也是不拘于門戶的。
比如他譯出的《三法度論》,就是犢子部的分支賢胄部的論師世賢三藏做的,但僧伽提婆卻沒有是以而不去弘揚他。從這一點上,我們能夠看出當時的學僧有着普遍的特性,那就是他們不局限于自身宗派以及立場,而是真正地按照佛陀教導的“依法不依人”去鑽研、弘揚佛法。
僅僅憑着這一點來說,這些高僧們就值得現代人去學習,尤其是某些相當不好的現象,真的是要認認真真地閱讀一下這些大師們的傳記。
03.晚年卻不知所蹤
在佛教史上的很多大師,晚年都是“不知所蹤”,這種現象不僅僅存在于漢末到兩晉這段時間,直到唐宋時期依舊是如此,日後講到禅宗的曆史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到了唐朝依舊有很多大師是“不知所蹤”的。
而且這種不知去向顯得相當奇怪,因為僧史上一面強調這些高僧們“倍有聲望”,但在交代他們的結局的時候又顯得極度含混。比如本章的主人公僧伽提婆大師,他的晚年在《高僧傳》中的記載就是“不知所蹤”,而且一點蛛絲馬迹都沒留下。關于大師的前半生,史料中都記載得相當詳細,但就在我們充滿期望地想要翻看結局的時候,故事卻到這裡戛然而止了。
筆者對此是有一些猜想的,僧伽提婆大師在晚年的時候離開廬山,四處遊走在江南一帶弘法,而且在民間相當有聲譽。他的死因應該不大可能是戰亂等意外,因為較之于北方的混戰局面,南方還是相對安定且繁榮的,加上大師的名氣又非常大,是以他被人殺死的可能性不會很大。我猜想他應當是在得知自己快要圓寂之後,前往某個地方隐居了,然後靜靜地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當然,這個問題目前是沒有答案的,因為曆史學家也說不出一個是以然來。但就他在長安、洛陽、南京、廬山等地做出的事業來看,還是相當偉大的。一個罽賓國的和尚不遠千裡跑到中土來,承受着戰亂、流離與種種危險,這種為了信仰而堅持的精神,值得每一個人去學習。
後記:2019年曾于泉州大開元寺發願,整理一部較為清晰完備的中國佛教史,但久經耽擱未能如願。其背後原因無非有三,一則是迫于生計,無法專職從事此項工作;二則是佛教類題材諸多限制,每每觸碰逆鱗導緻功虧一篑;三則是因緣未到,故而斷斷續續未能順利。
前幾日遇見老和尚,無意間問起此事:“囝仔,代志如何?”無言以對,心生愧疚,遂決定重頭再寫,此番還望順利,謹以此,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