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房里有一个盒子,布制镶纹络的质地,青色的刺绣镌刻着花鸟山水。盒子里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还有一副小小的白瓷笔架和一方灵巧的青玉章。章里用遒劲的篆体刻着的,是爷爷的名字。
偶而兴起时,我会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取出来,认真地临一帖颜真卿的正楷。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怀着庄严敬仰的心情,轻轻地磨挲这千古流传的信物,嗅着余墨淡淡的清香。曾经,它们是属于我爷爷的;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传承,一种亘古不灭的文化洗礼。
夕·传
奶奶说,爷爷年轻时是公司车队的队长,以严谨敬业著称。那时候正兴“大办钢铁”,不切实际的“大跃进”闹得民间风气每况愈下,但据说爷爷一生一次也没干过收送贿赂、假公济私这种没良心的事——“别看他只是个队长。那年头,谁当个三人的小领班都敢上街嘚瑟。”奶奶是这么说的。
爷爷开车的技术极好,为人大方又公正,厂子里很多次想提拔他做领导,但是都被他干脆地拒绝了——爷爷喜欢轻松悠然的生活,并且自得其乐。
闲暇时光,爷爷喜欢品茶,对茶道颇为精通。一壶清茶,一卷好书,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完美的下午。周末时,他会带上我父亲一起去钓鱼。父子并肩坐在一起,静默地放松自己的思想,不论有无收获都那么风轻云淡。这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过年对于一个传统的家庭来说可是件大事。在妻子和晚辈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身为一家之主的爷爷也会难得地亲力亲为——取出古色古香的文房四宝,铺开喜庆的大红宣纸,蘸上饱满的深邃浓墨,写下一幅幅华彩的对联:“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映入眼帘的,是爷爷苍劲有力的手迹。看着它,心中是一阵灵魂的悸动——那是文化的力量,一种令人仰望的高度。
我一岁半那年,晴天霹雳还是来了。姑姑为了给我买衣服,不幸出了车祸,瘫痪了,我们的家庭也随之开始走向下坡路。爷爷很少在家里说话了,他早已退休,不出门闲逛的时候,只是整天地窝在房间里抽着闷烟,喝着浓茶。过年的时候也还是会写春联,只是再不见他脸上和蔼的笑容,再不听他口中激昂的话语。
终于,爷爷累了,他垮了。
去世时,病魔已经将他的身体摧残得不成样子。我莫名其妙地没有哭。站在他床前时,我心里只是在想,一遍一遍地想,我要把这个家撑起来,撑起来,像他一样。
今·承
于是他最后的留念,就是这盒文房四宝了。爷爷把它留给了我——他唯一的孙女。
在我有记忆时,爷爷就再没表露过他的情绪。这文房四宝是个念想,看着它,我才猛然记起他眉头紧皱时我心中的惆怅;我成绩绝佳时,他昙花一现的微笑和底气十足的“好”,令我多么的兴奋雀跃。文房四宝就是爷爷。它召唤着我去感受、去学习、去开辟自己最闪耀的航线。
人们说我迷上了书法。其实只有我知道,自己是迷上了文化,迷上了这风霜高洁、公正不阿、坚贞不屈、淡泊致远的文化。
现在,这朴素的文房四宝依旧默默地躺在我的书桌上,用神圣的静默告诉我什么是文化,什么是秉性,什么是博大精深,什么是一脉相传。
我要把这个家撑起来,撑起来,像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