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1月6日上午,上海法租界,秋雨淅沥,马路上洒满了枯黄的梧桐叶,一片萧肃之气。
国民党中统上海区、上海警察局特务股、租界工部局应急巡捕队,采取了一次临时合作行动,在6个不同处所,同时对中共特科红队展开搜捕。
整个特科红队35人,除方啸勇负伤后跳窗逃脱外,其余34人全部被捕。
特科红队,又名特三科、行动科、打狗队,是我党一支精干有力、纪律严明的保卫队伍,主要职责是保护核心机关、营救同志、铲除叛徒特务。
红队成员来自地下党锄奸队、根据地的红军神枪手,枪法百里挑一。
队员分为若干小组,互不接头,由队长和各小组联系。成员之间谁也不叫谁的名字,都用别名,并不时更换。队员通过二房东租房,每住一处,改换一个名字。
队长邝惠安,原名龚昌荣,1903年生,广东新会人,人称 “老广东”,原红4师连长。
在他担任红队队长的4年里,中共上海地下组织先后6次遭到大破坏,上千名地下党员被捕,大批人员叛变,对革命造成极大的危害。
面对残酷血腥的地下斗争,他决定主动出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邝惠安是咏春拳高手,艺高人胆大,而且思维缜密,行动设计极为周详。
他先后带队刺杀了中统上海区两任区长史济美、王永华,以致叛徒、特务人人自危,外出活动就怕碰上红队。
红队先后行动100多次,一直不曾暴露。敌人只知有“老广东”其人,对邝惠安的真实姓名、身份和体貌一无所知。
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在回忆录中写到:“这一连串的伤亡,引起大家的不安。尤其是史济美、王永华两案,直接刺杀我们派去的总负责人,而且其选择的地点和时间,都是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布置,使人难于提防。”
这样一支组织严密、行动严谨的队伍,为何被敌人一锅端了?
这跟叛徒张阿四有关。
张阿四,原是中共沪西区委下面的一名地下交通员,1933年被中统秘密抓捕,经过“感化”之后放回,成为一个打入地下党组织的“细胞”——卧底,由中统上海沪西分区主任、中共叛徒苏成德单线联系。
1934年10月,苏成德在敏特尼因路水泥桥下,和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的张阿四接头。
苏成德问他为何没有按时联系。张阿四说坐船去了长江吴淞口外,在一个偏僻的无人岛上练枪法,一直不能出来。
苏成德十分熟悉红队程序,他觉察出张阿四马上要被红队吸收,成为实习队员,就布置特务在他住处斜对面马路上,摆了一个水果摊;次日,又在旁边租房,开了一间鞋匠铺。
通过跟踪与张阿四联系的红队队员赵轩,再逐级盯梢,敌人找到了红队队员的所有落脚点,以及队长邝惠安的住处——法租界巨赖达路风翔银楼二楼。
中统上海区特派员游定一在书面报告中称:“我们对于红队的内容已完全明了,它一共有35人。”
特科红队34人被捕后,邝惠安等27人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坚贞不屈,其余7人变节。
1935年4月13日下午4点,邝惠安、赵轩、孟华庭、祝锦明等人被押解到南京宪兵司令部军法处,“套以麻绳,绞决木椿”。这是国民党法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判处绞刑,行刑的刽子手都是临时培训的。
行刑前,当牧师祷告完,要给邝惠安等人洒圣水,让其忏悔时,遭到了严词拒绝。
邝惠安对队员告别:“我等同时上路,不致孤单,唯愿死后同埋一处……”
特科及红队的一代传奇,就此悲壮落幕。
根据跳窗逃出的方啸勇的汇报,以及潜伏在中统的内线发回的情报,确认正是张阿四的叛变,才导致特科红队损失殆尽。
上级指示,不惜代价,铲除叛徒张阿四。
但是,经过长时间的查找,始终没有发现张阿四的下落。
张阿四去哪了?
原来,拿到一大笔赏金的张阿四,为了躲避地下党的追杀,一口气跑到了四、五千里之外的伪满洲国。
在哈尔滨,他经常出没于赌厅舞场,花天酒地,出手大方,引起了一名舞女的注意。
舞女叫柳扶英,出生于哈尔滨的一名日本女人,真名秋田野子,是日本特务机关哈尔滨本部的一名女间谍。
在柳扶英的发展下,张阿四加入日本间谍系统,在哈尔滨特谍班受训后,成了一名专门破坏抗联地下组织的暗探。
1942年初,日军偷袭珍珠港之后,为了抽调更多兵力南下东南亚,日本改变了侵华的策略,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拉拢国民党政权。日本特务机关也改弦更张,加紧策反、劝降国民党要员。5月,张阿四被派回南京,配合这一工作。
回到南京后,张阿四找到担任汪伪警政署长的苏成德,和主管情报的汪伪政权二号人物周佛海见上了面。
周佛海根本瞧不上张阿四。这个无名鼠辈、四姓家奴,竟然借着日本人的势,直接插手与重庆的“和谈大业”,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于是,周佛海一面敷衍,给了张阿四一封亲笔信、一些金银古玩,让他坐船去重庆,策反国民党将领;一面派人去上海,通过中间人,将张阿四的行踪透露给中共在上海的秘密情报机构——潘部,以便借刀杀人,除掉张阿四。
延安收到潘部这一情报后,立即下令:除掉张阿四,不能让邝惠安等特科红队同志的血白流。
张阿四坐船到重庆后,住进了嘉陵宾馆。
富丽堂皇的嘉陵宾馆,由国民党财政部长孔祥熙私人出资开办,在重庆旅馆业大名鼎鼎,有“国宾馆”之称。来这里开房的,除了国民党要员,就是富商巨贾,一般人不敢问津。
张阿四住在一层八号房间,连续五天都是紧闭房门,深居简出。中间,一名年青的国防部军官两次来访。张阿四每次都短暂出门,接送客人。
第六天晚上,108号门口来了4个人,按响了门铃。
房门迟迟才开,3个黑衣人挤进房去,另外一灰衣人守在门外。
“有什么事吗?”里面的张阿四问。
“开灯吧,六分局的,查夜。”
又是一阵磨蹭,灯开了。
“床上唾的什么人?”
“我在外面叫的姑娘。”
“有证件吗?”
“有。我叫刘长顺。”
一黑衣人接过证件瞄了一眼,递还给他。
“刘先生,对不起,你包房宿娼,妨害风化,请跟我们走一趟。”
“惭愧!我马上让她走!”说着,张阿四伸手从抽屉中取出一捆法币,递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说:“不成敬意。”
对方将法币丢落在桌子上:“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公务嘛,应当配合,应当……”张阿四一边说着,一边像一条惊水的泥鳅,哧溜向床边的废纸篓扑去,探下身去拿枪。
3个黑衣人纵身扑了上去,把张阿四按倒在地毯上,两个黑衣人扭住他的双臂,一个黑衣人顺手把床上的红绫被子拉了下来,使劲捂在张阿四头上。
床上的人四脚八叉裸露在目光之下。
黑衣人满怀歉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张阿四很有一股蛮力,3个人对1个,他竟然还在拼命挣扎。
守在门外的灰衣人,听到里面一直在扭打,便推门进来,看一下情况。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床上的那名女子,赤身扑向衣帽架,一只手正向一条黑色湘缎旗袍的口袋掏去。
不好!她在掏枪。
千钧一发之际,灰衣人飞身腾起,在空中一脚将她踹倒,然后趁势一个跪压,一手掐住她的咽喉。
“让我死个明白,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声音满含怨恨和哀求。
“你是什么人?”灰衣人反问道。
“我是日本关东军少佐,秋田野子。”
灰衣人盯着她狠狠地说:“我们是中国人!没有忘掉祖宗的中国人!” 说完一拳把她打昏。
灰衣人腾出手后,抄起台灯,向张阿四的后脑勺上抡去。
哐当一声,张阿四高壮的身子瘫成一团,房内的光线也暗了一半。
4人将张阿四、秋田野子捆住手脚,用毛巾堵上嘴。
一会,黑衣人用凉水把张阿四浇醒,问了一些口供,最后低沉而严肃地说:代表组织,宣判张阿四死刑。
惊恐万状的张阿四正要高声呼救,一根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随着绳子越勒越紧,张阿四一命呜呼。
灰衣人问:“这个女的怎么办?”
“留她一命吧。”
4人出了嘉陵宾馆,走向通往江边的马路,迎面走来一名中年人。
“完了?”
“完事了,方队。”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马路上树影婆娑,耳畔传来长江的波涛声。
方队轻声自语:“挺想老广东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