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花楼
▓ 徐晓冰
车出了南雁荡山景区,向东南行,经朝雨谷,绕吴氏宗祠,刚驶出水头新镇,朦胧中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兵哥哥,要来看我哟!
我猛地一个激灵,清醒了,刚才路过的小镇是水头。水头!半个世纪前,我三次驻训过的地方,累计200多天。青春、热血和汗水搅和着抛洒在这里……
停车!调头!往回开!去看看“小茶花楼”!
水头,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名,仅闽头浙尾这200多公里见方的地儿就有七个“水头”(福建五个,浙江俩)。
此水头因近二百年来海潮头在这里与鳌江水(原名沃水)融汇,涨潮时有一淡淡的分界线,线东的水浑且涩咸,线西的水清且有点甜而得名。
浙南地区凡村镇都注重“面子工程”,街面华丽整洁,楼房鳞次栉比。我要找的“小茶花楼”,记忆中不在街边,在一条西偏北的巷子尽头,离江岸不足百米,是建于四十年前的一栋三层“老建筑”了,但愿在“新农村建设”中能够幸存,还有这座楼的主人:小山茶花,年近七旬,儿孙绕膝,安享天年了吧?
1970年。
女孩子山茶花,因生日小,虚两岁15岁,实际上才13岁,上小学五年级,为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还有病卧在床的阿姆,退学了。一米四的还没长开的小身子,每天扛着一个老长老大的趟爬下田趟稻草。家里没劳力,爸当年上山被土匪打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全家七人的口粮,得靠她的工分买回来。还要上山砍柴,采菇挖竹笋。
我们住地就在她家左侧三十米处,休息时大家常去她家帮帮忙,挑个水呀,踩踩臼冲,冲个米呀什么的力气活。我也去,在院里那棵大山茶树下陪她爸老杨喝喝茶,看老杨编筐,或替她检查一下弟妹的作业。因部队外出执行任务的人员较多,炊事班不好掌握“下米量”,饭菜做多是经常事。为“保鲜”,都端到山茶花家去。这是大家都同意的。
两栖侦察队夏训地的选择要素很多,但首要的是水。水域:宽适度,肖潮汐,流动平稳;水质:卫生,SP值合格;环境:邻山靠村镇,交通便利等。这些,水头这地方都具备。因此,第二年我们又回来了,在上年(1969年)住的大粮仓里安营扎寨,住下了。
1969年,一到侦察队我就被选为“革命军人委员会”委员,并被副政委(他是主任委员)指定为“群众工作组”组长。次年还没改选,旧地重游。老熟了,一安顿好,我就领着“群工组”一干人员走街进户,挑水理发,访贫问苦。
进了老杨家院子,老杨依旧坐在那棵大茶树下,看他做手工。一盅茶刚入口,一个高卷裤腿,赤脚干练的小村姑推门而入,银铃般的变音童声(听卫军医如是说)传来:“呀!兵哥哥,你们又来了?坐了嘻!坐了嘻!”看着这刚有点小大人模样的小姑娘山茶花,干练,纤巧,利索,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生㓉真磨练人哪,才九个多月不见,就把一个乖乖女熬成了顶梁柱。
“小茶花呀!小茶花!”院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阿婆!”山茶花如小鹿似欢快跑去,搀进一个白发老外婆。自从初春阿姆“走了”,才满十四周岁的山茶花就成了“当家囡”。外婆放心不下几个小外孙,常带点好吃的看看,顺便指点一下“小茶花”。“这个家呀,就靠小茶花了!”外婆抹着泪:可怜的囡囡哟!
回住地,我就找司务长价拨了两套海军篮的旧训练服,缴旧领新的那种,送去让山茶花改小给妹或弟穿。能帮的也就这点了。
转眼五年,部队又到水头镇驻训,还是住在那个大粮仓。
晚饭后,散步到老杨家小院外,院子里的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我敲敲门后就推门而入,片刻沉静后一个欣喜的声音响起:“兵哥哥!我以为你不来看我了。”伴着余音,我感觉扑过来的是一只欢乐的“蝴蝶”……我赶紧闪身,躲过后拉住“蝴蝶的翅膀”。
“蝴蝶”是青春秀丽的山茶花,外婆口中的“小茶花”。她长高了,有一米五五;她长大了,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结实能干、健康自信的姑娘。
闲谈中知道了,今年除了干好队里的活路外,家里有两件大事要办:一,把房子修好。前院的半截屋是她阿爸1965年砌的,因阿姆病重,没钱了,整整搁置了十二年,现在存了些钱,她要了结老杨的心愿;二,“前船不走,后船先行。”大妹虚岁十八,已订人家,目前在老屋织席子,“养膘”。新屋修好,腾出手冬至前嫁妹,不把弟妹们安顿好,是不会嫁人的……
归队后,我把情况向副政委作了汇报。他稍沉思说:这孩子确实不容易,我们要帮帮她。每到休息日,他就带四分之一人员去“帮工”,回队吃午饭后换一批“志愿者”去干活。大家都很踊跃:干重活,不就是活动筋骨嘛,爽!五个休息日,三层“小山茶花楼”的主体就完工了。
月度“革委会”上,有人提议:我们给她家捐点款吧?获委员们一致通过。次日“群工组”人员捧着捐款箱来小队,我当即把昨天领的月薪四十二块整(已扣十三元五伙食费)塞进去。并建议:“小山茶花楼”不如“小茶花楼”大气好听。
夏训结束,汽车驶过“小茶花楼”,见山茶花姐弟五人跪成一排:
“兵哥哥,你们要来看我哟!”
【作者简介】徐晓冰,1952生,网名冰尕。下乡插过队,当兵打过仗,做过盐水鸭,当过工会干部, 南师大中文系毕业。最后公职是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