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斌是清初理学的重要人物之一,关于他的学术观,徐世昌等编纂的《清儒学案》中称:“先生笃守程、朱,亦不薄陆、王,身体力行,不尚讲论。”由此也可以看出,汤斌是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调和派。
然而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他的态度更偏重于心学,史革新在《清代理学史·上卷》中说:“汤斌、崔蔚林、陈浵等是孙门弟子中为数不多的宗王学者。汤斌治学虽然标榜无程朱、陆王门户之分,但于陆、王则多有回护。”由此可证,汤斌虽然号称是调和派,然其内在心理还是偏重于陆王心学,这种态度跟他的师承有很大关系,因为他是孙奇逢的弟子。
汤斌像
汤斌本是清顺治九年的进士,曾任江西布政使司参政等职。顺治十六年,汤斌闻父生病,于是辞职回家。他回到家乡除了照顾父母,就是努力地读书,而正是在这个阶段使他接触到了理学:“先生辞官乞养后,侍父及继母轩恭人,居里色养尽孝。读书恒至夕。父令就寝,辄至夜分不辍,尝曰:‘学者须要天理人欲之间见得分明,方始有益。一毫相杂,则非学也。’”(《清儒学案》附录)
等到父亲去世后,他前往苏门山拜孙奇逢为师,《清儒学案》中称:“从孙夏峰于苏门山讲学,著弟子籍,同订《理学宗传》。”关于汤斌在孙奇逢门下的情形,附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先生父丧服阕,诣苏门谒孙夏峰,受业门下。每质疑,夏峰亟称之,归而所得益邃,所行亦益力。夏峰与书曰:‘仆以骨脆胆薄,孤立肩承三十余年,今得道丈付之。天挺弘毅之资,天之有意于斯文,岂偶然哉!’及再过夏峰,问答甚多,尝谓:‘人能自省察警觉,则高明广大常自若,非有增损也。’”看来,汤斌是个善于动脑筋的人,他边学习边向老师提出问题,为此受到了孙奇逢的夸赞。等他离开老师之后,师徒间通过通信继续探讨着学问。
汤斌撰《汤子遗书》清同治九年苏廷魁刻本祠堂藏板本,书牌
到了康熙十八年,汤斌又去参加了博学鸿辞科考试,这次让他得到了翰林院侍讲一职。在任职期间,他参与了《明史》的修纂。康熙二十年,汤斌当上了日讲官,因此他时常能跟皇帝在一起,故而他的理学观念也对玄烨有一定影响,《清儒学案》附录中有这样的记载:“先生再入词馆,居京师,绳牀破被,数椽不蔽风雨。直讲筵,圣祖令录诗文进览。所进诗文各十篇。圣祖阅至《学言》一篇,命陈大意。对曰:‘周子至朱子,学皆纯正精微。后学溺于训诂,殊失其本意。王守仁致良知之说,救正末学流弊,但语多失中,门人又失其宗旨。窃谓补偏救弊,各有深心,愿学者识圣人之真,身体力行,久之,当自有益。徒竞口语,无益也。’上颔之。”
汤斌虽然在朝中任职,然而他对生活却完全不在意,住在破烂的房子中依然苦读,玄烨让他把自己的诗文呈上,皇帝看后,命他讲解,于是汤斌从周敦颐一直讲到了朱熹,之后又提到了王阳明。他认为王阳明的观念没错,只是他的门人没有传下王学正宗,所以他觉得应当纠正王学之弊。他的这番言论令皇帝点头称赞。
汤斌撰《潜庵先生拟明史稿》清同治九年苏廷魁刻本祠堂藏板本
由此可见,在整体观念上,汤斌是想用程朱的观念来救陆王之弊。从这一点来看,他是受老师孙奇逢的影响,因此李元度在《国朝先正事略》中评价说:“公之学,源出夏峰,而能持新安、金溪之平,大旨主于刻励实行,以讲求实用,无王学杳冥放荡之弊,故为异趣而同归。”
李元度认为,汤斌的学术观能够平衡朱熹和陆九渊两派的不同观念,并且认为他能够认得清王学的弊端。然而汤斌在康熙二十二年,曾经程朱学派的著名人物陆陇其,有过一场著名的辩论。通过这场辩论可以看出,汤斌虽然不反对程朱理学,但他更心仪于陆王心学。
汤斌撰《汤子遗书续编》清同治九年苏廷魁刻本祠堂藏板本
康熙二十二年,汤斌在京城期间拜访了陆陇其,二人初次见面时,虽然有着语句上的交锋,但总算没有争论起来,吴光酉等撰的《陆陇其年谱》中,记载了二人见面时的情形:“汤言:‘汤言:‘今学者好排击先儒,不知应如此否?’先生云:‘大抵为姚江而发。’酉按:汤公天资朴茂,人品清高,为一代伟人。第其师门授受,犹不脱良知家窠臼,所以卒不能接洛、闽之传。其所谓今学者,意盖在石门,且借以讽先生也。先生以未深交,弗与骤辨。他日以书论姚江之失,兼录旧所作《学术辨》示之,冀其自悟耳。惜乎汤公晚年所学,一出于正,不久而殁也。”看来,首先发难者是汤斌。
汤说:当今有些学者喜欢批评前代大儒,这种做法不知对不对。陆回答说:这些批评主要是针对王阳明吧。对于陆的这个回答,吴光酉作了一段案语,他首先夸赞汤斌很聪明,人品也很好,可惜他们受其老师影响,内心还是本着王学观念,所以吴光酉认为,汤斌的这种学术观不是理学正传,因此汤斌在跟陆陇其对话时,他所说的“今学者”,其实指的是讲求程朱理学的吕留良。
汤斌撰《乾坤两卦解》清同治九年苏廷魁刻本祠堂藏板本
但吴光酉认为,汤斌的批评对象并不是针对吕留良,而是借吕来批评陆陇其。但陆陇其觉得,自己是初次跟汤斌见面,不便于即此争论起来,故此后他就以书信的形式跟汤斌探讨学术观。陆陇其同时把自己的学术著作《学术辨》录一本寄给汤斌,希望汤能悔悟过来,从陆王转归程朱。可惜,汤斌还未醒悟时就已经去世了。
当然,这是吴光酉的观点,而在这个过程中,汤斌对陆陇其的观点也是通过回信予以了辩驳。陆在给汤的信中,有很多地方直斥王学之非:“阳明之学不息,则朱子之学不尊。”
在这里,陆陇其把阳明之学与朱子之学对比起来看待,其认为彰显朱子之学,那就必须要消灭阳明之学的观念。针对陆陇其的这些指斥,汤斌在回信中予以了这样的反击:“近年有一二巨公倡言,排之不遗余力,姚江之学遂衰,可谓有功于程、朱矣!然海内学术浇漓日甚,其故何与?盖天下相尚,以伪久矣。巨公倡之于上,随声附和者多。更有沉溺利欲之场,毁弃坊隅,节行亏丧者,亦皆著书镂板,肆口讥弹,曰:‘吾以趋时局也!’亦有心未究程、朱之理,目不见姚江之书,连篇累牍,无一字发明学术,但抉摘其居乡居家隐微之私,以自居卫道闲邪之功。夫讦以为直,圣贤恶之。惟学术所关,不容不辨,如孟子所谓不得已者可也。今舍其举术而毁其功业,更舍其功业而讦其隐私,岂非以学术精微,未尝探讨,功业昭著,未易诋诬,而发隐微无据之私,可以自快其笔舌?此其用心,亦欠光明矣!”
汤斌撰《汤文正公史稿》清同治九年苏廷魁刻本祠堂藏板本,书牌
汤斌认为,近些年来,有人提倡程朱理学,以此来打击阳明心学,果真,王学派衰落了下来,这种做法应该是有功于程朱之学,然而现实所看到的结果,是社会的学风更加败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呢?因为打击阳明学的结果,是使天下学人变得更加虚伪。
几位大人物提倡程朱理学,而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却随声附和,这也算是一种赶时髦,但这些附和之人其实并没有认真地研究程朱理学,同时也没有看过王阳明的著作,他们只在那里一味地指责王学,其实对王学宗旨一点儿都不了解。
汤斌在回信中针对陆陇其对王学的指责,他亮明了自己的态度:“来谕云:‘阳明尝比朱子于洪水猛兽,是诋毁先儒,莫阳明若也,今亦黜。’夫毁先儒者耳,庸何伤?窃谓阳明之诋朱子也,阳明之大罪过也,于朱子何损?今人功业文章,未能望阳明之万一,而止效法其罪过,如两口角骂,何益之有?恐朱子亦不乐有此报复矣!故仆之不敢诋斥阳明者,非笃信阳明之学也,非博长厚之誉也,以为欲明程、朱之道者当心程朱之心,学程、朱之学。穷理必极其精,居敬必极其至。喜怒哀乐,必求中节;视听言动,必求合礼;子臣弟友,必求尽分。久之人心咸孚,声应自众。即笃信阳明者,亦晓然知圣学之有真也。若曰能谩骂者即程朱之徒,则毁弃坊隅,节行亏丧者,但能鼓其狂舌,皆将俎豆洙、泗之堂矣,非仆之所敢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