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豆瓣君要说的《血观音》,称得上是近年来华语市场上“最痛快”的女性电影。不仅打败《大佛 普拉斯》《嘉年华》,获得金马最佳影片,惠英红和文琪也分别凭借此片拿下金马最佳女主 和最佳女配,可以说是赢了个大满贯。全片由女性角色扛起大旗,男性角色全部沦为“工具 人”。在这个故事里,情爱只是附属,权欲才是王道。
故事主角是棠府一家人。惠英红饰演的棠夫人是将军遗孀,极具商业头脑和政治手腕,以古董商的身份在政商之间牟利。吴可熙饰演的大女儿棠宁八面玲珑,是棠夫人所有计划的执行 者,文琪饰演的小女儿棠真沉默乖巧,跟在棠夫人身边帮忙待客。
影片从成年棠真捂着嘴接电话的新闻画中画开场,仿佛章回体小说一般,由“讲古人”弹唱 艺师杨秀卿说书弹唱,从上帝视角讲述情节发展,围绕“权贵秀山炒地皮事件”展开,用“腹 黑棠真养成记”、“性感棠宁色诱二三事”推动剧情发展,最终达成“棠夫人权御天下”的结局。
影片刚开场里,唐卡明王像值得注意,紧扣片名《血观音》,给影片增加了不少宗教色彩,布景也是偏紫色调,鬼魅妖冶,暗示着故事里的角色皆是魑魅魍魉。
当年,棠夫人作为掮客,借为王院长夫人办画展为由,和农会会长林桑、林夫人、县长夫人、 议长、议长特助、王院长夫人一起,用林桑挪用的三十亿资金,在中央计划开发弥陀项目的秀山买下一块地皮,准备在项目落实之后倒手赚一笔,补上农会的资金后,剩下的各家分。 同时,王院长还是下届主席的热门人选,棠夫人这一局看起来既赚了钱,又攀上了政界大咖的关系。席间,一个自称“淫海小清流”的营建蜀公务员来撒酒疯,被棠宁三言两语哄走,并用二百万的价格收买,让他配合落实秀山的弥陀项目。
事情即将尘埃落定之时,林家一家突然死于非命。只剩下一个重度昏迷的女儿林翩翩,身为好友的棠真,每天都来给林翩翩读新闻, 盼着她早日醒来。警察怀疑是林家的马夫 marco,也是林翩翩的男友,因情作案,对他展开追捕。而此时,marco 已经被棠真藏进自家花房。
然而中央并没有把弥陀项目落实在秀山,而是选择了丽水,几家人的钱全部被套牢,“小清流”因受贿自杀。另一边,农会三十亿资金的亏空也在此时暴露,棠夫人、县长夫人、议长 特助均被带到地检署问话。与此同时,警署廖队长怀疑棠真包庇罪犯 marco,棠宁为了打消廖队长的疑虑,用肉体将他收服,却无意间发现林家人被杀的真相。棠宁去找棠夫人求证的时候,也讲出了棠家的惊天秘密,棠真不是棠宁的妹妹,是棠宁的女儿!
其实,棠家三个女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在影片开头早有伏笔。在王院长夫人的画展上,大家一起喝茶,棠宁上前寒暄,王院长夫人说道“你们这一家三代“而后又改口“一家三口”。“冤沉大海是心不愿,为何母女徘徊三途川,原来是骨肉相残结大怨,真是因果轮回歹循环。” 讲古人的唱词一早就道出了棠家三口之间的扭曲情感。
从一开始秀山炒地皮整件事,都是棠夫人布的局,她早就知道中央会把弥陀项目落在丽水, 秀山只是用来套出农会三十亿资金的幌子,同时还能扳倒王院长和利益链上的所有人,林家首当其冲。棠宁是整个计划中的出头鸟,棠夫人用人头买下丽水的地皮,将三十亿资金放到 女儿的户头上,自己全身而退,坐拥所有利益。议长特助意识到棠夫人做的局,想要黑吃黑。
可惜,精明如棠夫人,面对威胁,先是献唱一曲《上海滩》,接着利用“小清流”死亡的证据完成反杀,把鸿门宴翻作股中棋盘。这一段利用前景遮挡拍摄,从监控录像的灰调光切换到内饰灯牌的冷蓝光,证明此时的棠夫人已经彻底露出獠牙,稳操胜券。而画面中人物形象的叠加,让惠英红一人演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棠宁不愿再做母亲的刽子手,想带着女儿棠真离开,棠真却将棠夫人的权谋手腕学了个十成十,假装和老师请假,实际上在给棠夫人报信。她明白,只有依靠外婆,自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棠宁坐船离开,成了棠夫人这一局中无法挽回的牺牲品。但阴谋至此,并未停止。王院长因炒地皮事件落马,冯秘书长接任主席,棠夫人设计的这一 场大戏都是为了扶情夫上位。
“什么都看淡了”棠夫人在说这句台词时,镜头焦点先给到棠夫人脸上,随后变焦到后景棠宁的遗照上,这表示女儿的死只是为了换取棠夫人“看淡一切”的资本,情感远不及权力重要。桌下反握的手也证明棠夫人才是 权御天下的女王,冯秘书长不过是个傀儡,是棠宁之后的另一块挡箭牌。
作为继承者,棠真在 marco身上彻底完成了自我蜕变。棠真喜欢 marco,才会和林翩翩走得近。林翩翩重伤后,棠真把 marco占为己有。在林翩翩病情突然加重时,棠真没有施以援手,而是看着她死去。正是这一点,让棠夫人认定她就是自己未来的接班人。对于棠真的爱,marco用强奸回应,这摧毁了棠真心中仅存的美好,让她彻底黑化。
画面回到开头,成年棠真口中的“救救她”,指的是已经病入膏肓,只能靠机械维持生命的棠 夫人。棠夫人想要安乐死,但棠真一定要她活着,以爱之名来报复这个教导自己、成就自己、 毁掉自己的外婆,同时送出全片最狠毒的祝福。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万年富贵”“海棠断枝不见血,鸟巢倒扣北风吹,寡母孤女心未齐。”讲古人在影 片开场的唱词,就暗示了棠家三代人的悲剧性。
正如片尾字幕所言——世上最可怕不是眼前 的刑罚,而是那无爱的未来。
《血观音》的故事里可以说没有一个好人,哪怕是最后幡然醒悟的棠宁,双手也沾满了洗不掉的污秽。用女性角色对人性和政治进行极恶刻画,让这部影片有着独特的爽感。
棠宁的命运,在开头的画展夜宴上已有暗示。墨绿色的栏杆,画面左上角灯光昏黄,虚焦背景中缓缓走上前的白面艺伎,合在一起就是阎罗殿的样子。
歌者唱“送你到火车头,转头就做你走”正应和了棠宁逃走时,棠真转头离开她的决绝。哲学家克尔凯郭尔说, 人生有三大绝望——不知道有自我,不愿意有自我,不能够有自我。棠宁就是“不能够有自 我”的典型,她做不到棠夫人的决绝,也逃不出家庭的宿命,只能清醒地活在地狱中,一边 做着脏事,一边用身体的放纵麻痹自己。在逃走时,棠宁对棠真喊出“要活得像个人样”,她 把自己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事寄托在女儿身上,只可惜,棠真从来没有站在她这边。
棠真的恶藏在隐忍里,离不开棠夫人的教导。片头,棠真看到棠宁和两个男人做羞羞的事, 被林翩翩撞见,随后棠真泡茶时双手不稳,险些弄洒。到了片尾,棠真目睹棠宁被杀,在家 中为王院长夫人泡茶时,却能稳如泰山,这都是棠夫人的功劳。“当你听到恐怖的声音,只要你勇敢去面对,它就会消失。当你看到恐怖的事情,只有去面对,你就再也看不见它。” 棠夫人既是引领,也是控制,一步一步把棠真变成另一个自己。
在棠夫人心中,权欲大过天,这是这个角色最出彩的地方。在多数大女主作品中,女性角色看似是在实现自我价值,但哪怕是对女皇武则天的影视改编,内里依旧离不开对男性的爱和依附。但对棠夫人来说,爱只是用来换取利益的手段。不知道大家发现了没有,棠夫人的服装都是冷色调的靛蓝、墨绿、深咖、暗灰,哪怕最后大获全胜,也没有用张扬的色彩去体现权力在握,而是选择了较为中和的灰绿色不仅暗示了棠夫人的心思深沉,也说明了她的冷血。
纵观全片,整个故事的细节铺垫之多,就像期末考试前老师划了整本书的重点。冯秘书长的上位,在影片开始时就有暗示。棠夫人递给林桑的杂志上,王院长和冯秘书长虽然都在封面, 但王冠却戴在冯的头上,同时,棠夫人说“我们要另辟蹊径,寻常人少走的路才有好风景”, 也暗示了王院长的失败。
在棠家的装潢布景和棠家人的服饰上无处不在的彼岸花,是传说中开在三途川的黄泉花,花色血红,根茎带毒,说明棠家人的嗜血本性。别有意味的是,在王院长夫人的画展上,棠家三人穿着风格统一的衣服亮相,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棠真身上的彼岸花还是花苞,棠宁和棠 夫人身上的花已经盛放,说明棠真此时还不成熟,而棠宁的衣服面料明显和另两人不同,暗示棠夫人和棠真会向死而生,而棠宁只能命丧黄泉。
和彼岸花一样反复出现的苹果,是象征罪恶和欲望的禁忌之果;
在太太们之间流转的翡翠首饰,代表赃款的归属;从林夫人到县长夫人,再到王院长夫人,最后镯子戴在了棠夫人手上, 说明棠夫人既赢了权,又赢了钱;
marco 甘愿待在棠家花房,不是因为害怕警察,而是因为他的身份证从头到尾都被扣下,回不了家,所以在他强奸棠真时会说: “哪有什么山盟海誓,从头到尾都是林翩翩扣住东西不让我走。”
而“每个老板娘都是这么教我的”,意味着他不仅是林翩翩的伴侣,还是林夫人的玩物,这就解释了当林夫人知道 marco 和林翩翩混在一起时,为什么那么生气。
莫言在《檀香刑》中说:“所有的人,都是两面兽,一面是仁义道德、三纲五常;一面是男盗女娼,嗜血纵欲。”人性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复杂的多面体,《血观音》则在最大程度上放出了人心中的恶。在各家流转的观音像,是每个人内心汹涌波动的欲望。
观音断手,看似依旧和蔼纯良,实则早已双手染血,表面是观音菩萨普渡众生,背后是鬼蜮修罗遇佛杀佛。
日本动画《阿修罗》中有这样一段台词,“人的本性就是通过吃掉其他生命而活下去,夺走生于大海的生命,夺走生于山野的生命。人就是靠这个活下去,背负着罪恶。即使那样,也在有限的生命中拼命活下去,因为那样,这个世界才如此美丽。”看透人性中的极恶,才能 对善有着无限渴望,我想,这就是《血观音》想要告诉我们的吧。
作者/土豆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