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2024年結束,剩下不到2個月,哀牢山莫名地火了。
這個坐落于中國西南邊陲,與世無争的天然淨土,像是忽然被記起,闖進了大衆的視野。
細細想來,對于毫無保留地奔赴遠方,人類仿佛一直都沒有停歇。
從遲子建筆下蜿蜒在大興安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到李娟詩意書寫新疆阿勒泰精彩華章,再到如今橫縱千裡,橫跨雲南六縣的滇西哀牢山自然保護區。
我們為何總會對陌生的一隅遠方念念不忘?牽腸挂肚?
那些或廣闊或浩遠或神秘或原始的自然生境,到底帶給我們什麼實質的撫慰與影響?
如果你也有這般困惑與好奇,不妨跟随一位兩度進出哀牢山的老人,用他近20年的真實故事,去揭秘自己内心真實的答案。
這個老人就是亞洲煙草大王、中國的勵志橙王,褚時健。
01
年過81,褚時健夫妻馬靜芬提起哀牢山新平縣,這般感慨,
“我們以後可能要在那兒閉眼了。”
有着哀牢山最高峰的新平縣,為何讓褚時健夫婦如此銘心,甚至當做埋骨之地?
1966年,全國動蕩不安。
曾在玉溪,年輕有為的幹部褚時健,以戴罪之身被指派前往新平,接手連年虧損的戛灑糖廠。
“戛灑”,出自當地傣語,意思是沙灘上的街子。自古以來,它就是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集鎮,如今有着“哀牢山明珠”的美稱。
戛灑鎮子不大,一條大河從高山浩浩蕩蕩而下,連接配接着人與自然的關系。
對心裡帶着傷的褚時健來說,哀牢山戛灑鎮不過是另一處流放地罷了。
未曾想,他和家人一呆就是十六年。
在褚時健家中一張普通的黑白生活照裡,能一瞥戛灑的自然風物。
目光所及,湖光山色,候鳥密林。那些如今珍貴稀缺的畫面,對于哀牢山來說,隻不過是尋常的風景罷了。
圖:褚時健家人生活照,背景湖光山色,候鳥密林
褚時健一眼看中了門前的戛灑河,開心地笑了。原來他的看家本領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褚時健除了是一名搞生産的好手,也是有名的捉魚高手。這個技能在那個口糧匮乏的年代,帶着某種榮耀的光環。
對糖廠勞工來說,一年到頭,最讓人興奮的就是褚廠長帶着大家,浩浩蕩蕩前去戛灑河拿魚。
來到岸邊,還沒下水,褚時健便會嚷嚷兩句,
“下點力氣啊,今晚廠裡請大家吃魚。”
說着就卷起褲腿往河裡走,不一會兒,沒在水中的他就甩來一條一尺長的魚。
幾大條十幾斤的鲇魚被熱熱鬧鬧扛回食堂,褚廠長一開心,要一展身手。
簡單地把魚處理幹淨,添上一大鍋水,直接放入,放鹽放花椒,期間不翻動,水差不多幹了就撈起來。
一開蓋,色澤鮮嫩,香味撲鼻。
多年後,曾跟過褚時健的勞工,回憶起褚時健燒的魚,還會忍不住流口水。
在褚時健的熏陶下,兒子褚一斌也對抓魚饞上了。
有次剛下過雨,江裡到處飄着魚,這時,捉魚的人要趕緊下水。
褚時健自己剛準備下去,隻見兒子一個猛子,躍進河裡。
這時,不料江面上突然起了一個漩渦,連魚帶着小孩兒一下全扯進了漩渦裡。
褚時健見狀不好,正要趕去救兒子,一回頭,見兒子褚一斌又從水中鑽了出來,兩隻手還拿着一條大魚。
“廠長,兒子像你呀,水性這麼好。”旁邊的同僚說。
圖:褚時健兒子和小夥伴在戛灑捉魚
02
如果問褚時健最擅長什麼,大部分人會回答:最會盤活企業、搞好企業,但妻子馬靜芬卻說,最會把工廠的生活搞好。
昨天,采訪一個和褚時健共過事的小陳,在他口中,80多歲的褚老沒有絲毫架子,對待身邊人非常舍得,熱情十足。
圖:左褚時健 右:被采訪者小陳
在哀牢山期間,褚時健一手把連年虧損的老廠帶成了玉溪市的納稅大戶。可手底下勞工還是窮,工資少得可憐。
對此,褚時健也沒辦法,可他不會坐以待斃,決定先把勞工的生活搞好。
他準備在廠裡種菜。
哀牢山戛灑處于低海拔河谷地帶,四季無冬,幹濕兩季格外明顯,一點都不适合種菜,當地人都不怎麼種。
可褚時健打小在泥土裡翻滾,在鄉下河裡抓魚,種菜對他來說,不是事兒。
說幹就幹,當天,他就帶着幾個勞工,在河灘上開挖菜地所需的沃土。
洪水沖過的戛灑河灘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頭。褚時健把石頭翻過來,把上面覆寫了一層黑泥土刨下來。
回到廠裡的空地,先墊上石頭用來濾水,上面再鋪上厚厚一層刨出來的黑土,就這樣,整理出幾十畝菜地。撒上不同的菜種子後,就把廠裡豬圈裡的糞肥施到地裡。
到了豐收季,大白菜,蕃茄,辣椒,芹菜,綠的紅的,青的紫的,一個個長得水靈靈的。
路過的居民,看着糖廠地裡,蔬菜個個長勢喜人,驚訝極了。
除了發動職工種菜,褚時健還派專人養了300多頭豬。
他物盡其用,把糖廠煮糖的下腳料留着,和(huo)在飼料裡,拿來喂豬,後來,300多頭豬被養得圓滾滾,一頭足足有兩三百斤。每次殺豬都要七八個漢子擡着,一群人風風火火穿過街道。
平常哪能看到養得這麼肥的豬,居民紛紛停下手頭的活看熱鬧。
03
在勞工心中,廠長褚時健是個能人。對于當地人來說,出身不好的褚時健更是自己人。
褚時健經常到田間地頭的甘蔗地,和周圍村民打成一片。
他發現很多農戶的甘蔗地位置過偏,沒有路,車開不進去,大片大片甘蔗直接被丢在地上,生生浪費。
褚時健覺得很可惜,就主動從廠裡申請一些費用,幫助農民把路修出來。雖是簡單的泥路,可是拖拉機、小貨車能開進去,甘蔗的問題就解決了。
有了這個經驗後,褚時健還把周邊荒地的路一并都修了。
他和生産隊商量,工廠負責修路,連接配接荒地和公路,生産隊負責組織農民種甘蔗。
為了進一步調動村民積極性,得到了糖廠發展必需的原料-甘蔗,褚時健不僅用“路換甘蔗”,還用“酒換甘蔗”。
住在哀牢山戛灑鎮的大多數是少數民族傣族,酷愛喝酒。可當時酒類屬于緊俏物資,須憑酒票購買,市場上根本買不到。
褚時健就自發用當時糖廠生産的甘蔗烤酒跟傣族村民交換甘蔗。
接觸久了,傣族人發現,這個新來的廠長一臉黝黑,說話直接,與自己從外形到心裡,都沒有隔閡。
看到褚時健來了,傣族農戶就端着一盆水和一盆芒果就出來招呼他。
褚時健實在:“你客氣了嘛,我喝口水要個杯子就可以了,拿盆我喝不成。”
傣民笑得不行:“廠長,這是給你洗手的。”
除了愛吃芒果,傣族人也愛吃糯米,但産量并不高,不是貴客到都不拿出來。傣民們也特地煮糯米飯給褚時健吃。
他很感謝:
“我吃點大米飯就可以了,糯米飯你們留着。”
當地少數民族人也很實誠:
“廠長,大米我們是用來喂豬的。”
1979年,褚時健被徹底平反了。玉溪地委給了褚時健兩個選擇:去玉溪市當玉溪卷煙廠的廠長,或者去峨山的塔甸煤礦當黨委書記。
褚時健皺着眉頭說要和家人好好商量下。
褚時健其實不願意離開哀牢山新平戛灑鎮。
他深情地說,
“新平是善待了我們一家的地方,1963年我們來的時候兩手空空。”
在那個年代,搞經濟稍不留意就會被扣上帽子,可在戛灑鎮的褚時健并沒有遭此厄運。
除了自己對工廠和員工的貢獻外,還因為戛灑小鎮上的人淳樸和善良。雖然也受到整體政治氛圍影響,可依舊保留了小地方人與人之間的溫情。
他們對出身不好的人并沒有很明顯的排斥和欺負,大家更多是從人情出發來互相交往。
這種氛圍,讓受過傷的褚時健一點一點治愈。
當玉溪卷煙廠的廠長職位擺在他面前時,褚時健感到的不是慶幸,而是本能的恐懼,他害怕大城市中人與人的鬥争。
寫在最後
1976年,近50歲的褚時健離開了哀牢山戛灑,走向了人生下一站,玉溪卷煙廠。
17年後,在他的帶領下,玉溪卷煙廠被帶上了全國第一、世界第五大煙廠的位置。玉溪生産的紅塔山,和三五、萬寶路等洋煙并駕齊驅,是國内第一品牌。
在他人生的頂峰時刻,褚時健因A錢轟然倒下。
72歲的褚時健從聲名煊赫的亞洲煙王,忽然淪為階下囚。妻女受審,女兒自殺,自己因身體舊疾在監獄裡昏倒數次。
保外就醫時,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一枚。
所有人,可能連他自己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結束了。
後來,偶然的機會,他重新回到了哀牢山,回到了新平。
他背着胰島素的打點滴袋,上高山,架管道,栽果苗,吃住都在山上,夏天,他為周邊農戶修路,冬天,他借水給周邊幹旱的村子。
在他搏命般的付出下,哀牢山邊緣,曾經2400畝的闆結荒地,挂上了累累碩果。
2015年,褚時健87歲,種的橙子以自己為名,“褚橙”在全國大賣。
那幾年,哀牢山深山處開始熱鬧起來,來往的成功企業家一個接着一個,颠簸在羊腸土道上。
也許,人們離開大城市機械般地生活,花着真金白銀,冒着堵車的風險,翻山越嶺,不辭辛苦,隻是貪戀心中那抹久違的熟悉與溫暖。
那種熟悉的溫暖仿佛帶着回家般的治愈。那感覺就像那個80歲的老頭,重新回到哀牢山,隻為自信地擡起頭,看一眼金燦燦的橙子。